临安城繁盛,西湖边尤其,有些店肆通宵达旦,再疏懒些的,店肆内灯火也得亮到起更方熄。可这朱心堂卯开酉闭,从不破例。街坊四邻都知晓这个规矩,纵十万火急,也无人会在酉时起暮之后再到朱心堂叨扰。
偶也有教病症逼急了的,贸贸然跑至茱萸巷底来叩门,也是无用,整个小宅院死寂沉沉如同经年无人的荒宅。
这日交三更时分,便有不知哪家的家仆,在朱心堂紧闭的门户前急叩。一声紧过一声的叩门声回荡在茱萸巷里,大半条巷子都体察到了这人的急迫。
饶是如此,朱心堂里毫无动静。
这人在门前折腾了小半时辰,眼见着实无望,只得怏怏离去。
次日清早,巷子里不知谁家圈养着的公鸡长长地打了第一声鸣,宣告了卯时至,朱心堂的乌木大门一动,浓浓的药香气顺着半开半阖的大门涌了出来。
我跟在师傅身后慢慢地从铺子里踱出来,师傅随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吩咐道:“吴甲,这门板子松动了些,拿去后院修整修整。”
吴甲点着头便麻利地将门板一幅幅卸下。
隔街张屠户家的娘子起得亦早,倚门朝朱心堂这边张望。
师傅附身低低嘱咐我去取些干艾叶,我跑回店肆里包了一包出来,笑吟吟地同屠户娘子问早:“张家嫂子好早。”
“阿心姑娘,昨晚可是有人在你家店肆门前闹了一阵?”屠户娘子朝朱心堂探了探头,里头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异动。
“有么?”师傅皱了皱眉,顺口便问道:“阿心,你可听见昨晚的响动?”
“没有啊。”昨夜间我睡得沉,哪听得见什么响动。
张家娘子狐疑地摸了摸包了发髻的碎花头巾,嘟囔道:“夜里闹腾,我还推窗望了一眼,确有人在门前,瞧那情形,八成是来求药的。”
师傅从我手里接过纸包,走过门前的小街,将手里的黄纸包往张家娘子手里一递:“就快端午了,蛇虫鼠蚁活泛过来,恐是四处沾带秽气,扰得人夜里睡不踏实,将这包干艾叶在门前焚一焚,避避邪气,夜间也好睡安稳些。”
张家娘子咧嘴一笑,一叠声地谢她,也不提夜间的事了,忙忙地取了铁簸箕出来好焚艾。
张屠户门前的干艾烟气还未消,便有一驾马车从烟熏火燎中穿出,停在了朱心馆门前。车上帘子一动,一名看起来年纪比师傅略略大些的净面男子从车上一跃而下,衣着甚是得体,步子却有些踉跄,走到朱心馆门前时脚下一顿,好似打了个寒噤,方才撩袍跨入。
“敢问朱先生何在?”那男子进门一开口带出了一副浓重的北方腔。
“正是在下。”师傅从柜台后头绕出来,冲他抱手作礼,“杨主簿怎的亲来买药?”
男子怔了好几息,“朱先生……认得在下?”说话间他又偷眼打量了师傅一回,狐疑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那些人总以为来了朱心堂会看见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翁,仿佛这样才不负朱心堂能肉白骨活死人的朱先生的名声,那种怀疑的神色我见得多了,心底里早就懒得嗤笑他们的以貌取人。
师傅仿若未闻他的话,也不作答,只轻轻一笑,重回了柜台后,拿起了戥子,客客气气道:“杨主簿请递方子,在下好予你抓药。”
那杨主簿的神色恍恍惚惚,目光不定:“不瞒朱先生,昨夜我遣了家仆来过……说来惭愧得很,杨家也奉诗书礼仪,本不该深夜无礼叨扰,委实……委实是内子病重,头痛欲裂,已是目不能视,昨夜忽呕了口血,从口鼻一同喷出。”
师傅了然地点点头,也不用那戥子,转身在后面的药柜中随意抓取了几样,包作四包,推至杨主簿跟前:“羌活汤,暂先吃着,得用了再来付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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