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心堂里萦绕着苦涩的药气,杨三郎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从混沌中醒转,周遭的一切皆因黑暗显得空洞,他寻不到一丝丝的光亮。除却无尽的黑暗,倒也不觉旁的什么不适。
适应了一会儿,他能觉察到自己正坐在一张高椅内,眼上蒙扎了一条布帛,只因不能视物,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抖抖索索地探出一手摸向自己的双眼,还未触及到脸上的布帛,便教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腕子。
“杨主簿慎重。”醇厚亲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能保你不觉疼痛,可你也莫要去自寻痛感。”
我在门后守着小泥炉上的药罐子,一面留意汤药气味的变化,一面偷眼去看脸上蒙着厚厚布帛的杨三郎。
杨三郎一阵恐慌,倒也听话地放下了手。师傅温言安抚道:“主簿莫急,稍事歇息,我这儿便快好了。阿心,快将杨主簿的汤药端来。”
我赶紧将药罐子里浓黑的汤药倒出一碗来,吹得半凉,送至杨三郎唇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师傅极满意他的配合,点着头转身捧起柜台上的荷叶。荷叶里头骨碌碌地滚动着两颗水亮亮的目珠,犹如两颗晨间的朝露。师傅托着荷叶啧啧叹道:“亏得这目珠尚且是清灵的,若是浑浊了,便无用了。”
说着他将熬煮猪胆膏的瓷铫子揭了盖,手腕一动,两颗目珠顺着荷叶的倾翻,一同落入猪胆膏中,在墨黑的膏糊中滚了两滚便消失不见了。
师傅将瓷铫子从小泥炉上端下,摸出一只小瓷瓶,细致地挑了一部分猪胆膏进瓷瓶,严严地封了口,走到杨三郎跟前,拉起他的手,往他手心里一塞。“一会儿我命殷乙送你回去,这猪胆膏一日两回,点入谢娘子眼中,不出十日便能重新视物。只是杨主簿因失了目珠,自此……”
“我懂,多谢朱先生成全。”杨三郎握紧手中的小瓷瓶,熬煮猪胆膏的苦涩气仿佛已沁入了他的喉舌,苦得化不开。
说话间殷乙已套好了车,进店肆搀扶起杨三郎一步步地朝朱心堂外摸去。师傅坐回柜台后头,冲他离去的背影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便低了头捣弄那剩下的半铫子猪胆膏。
不出几日,巷口刘家酒肆的九儿领着她弟弟兴儿来了朱心堂,手里提了个小酒坛,说是这回的酿的梨花白,最后一坛子,没舍得卖,拿来送给朱先生。
师傅笑嘻嘻地迎出来,也不同他们客气,接过酒坛子,邀他们进来吃碗解暑热的凉茶。
“近两日怎不来买醒酒茶了?”我将酒坛子接过去搁置在柜台下头,探出脑袋来问九儿。
“上回买的还有呢,近几日那位杨家的官人不来吃酒,连醒酒茶也省下了不少。”九儿答道,眼角的余光朝师傅一溜,面上轰地起了一层浅浅的绯红,神情霎时不自然起来,又推说家里的店肆正忙,谢过师傅便拉着兴儿回去了。
“朱先生,你还不知晓杨府的事罢?”九儿姐弟前脚刚走,对街张屠户的娘子便跳了进来,也不知她几时来的,大约是听到了九儿说起杨三郎,急忙进来道:“我家官人前日去杨府送过肉,听他家老仆说得真真的,杨主簿的眼瞎啦,他家娘子的眼睛倒一日日好了起来。你说这事邪乎不邪乎?这杨家接二连三地遭难,想是有邪物侵门了,该请个道人做回法,驱一驱才好。”
屠户娘子说得激动,师傅却波澜不惊,浑不在意地随口接道:“哪有那么多的邪物,必定是人心里长出了一团邪气,将自己侵噬了,倒要口口声声怪外头有邪物犯了人。”
屠户家的娘子眨了眨眼,半懂不懂地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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