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宫内
乔仍静静地坐在司马遹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已经整整四天不曾说话的司马遹,一如往常地把手里的粥用勺子舀了一匙送到了司马遹嘴边,但是司马遹仍然没有张嘴,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乔仍对于司马遹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平静地把粥碗放到了旁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摞奏折中最上面的那一本,开始给司马遹念:“这本是许昌加急,是汝南王上奏的,他请求圣上准他请辞,他年岁已高,只想在许昌养老。但是皇上未准。”
乔仍一本奏折一本奏折的念着,这些都是已经批示过的了,乔仍也只是用自己的话给司马遹转述一遍,但是司马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最后一本的时候,乔仍手里拿着最后一本奏折,道:“这本,是王恒大人上奏的,他要请辞归乡,皇上已准。”
司马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派人暗中保护王大人归乡。”
司马遹的声音沙哑低沉,如果不是乔仍离他那么近的话,恐怕都是很难听到他的声音的。
“殿下,”乔仍伸手握住了司马遹的手,“殿下,您应该站起来了。”
司马遹慢慢地看向乔仍,乔仍眼中含着期盼和心疼还有自责。
“咳咳,阿仍,我饿了。”司马遹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乔仍吸了吸鼻子,重新把那碗粥端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司马遹嘴边,司马遹张开嘴喝了下去,乔仍见司马遹肯进食了高兴得不得了,赶忙又舀了一勺,可是还没等送到司马遹嘴边,司马遹的脸色突然一变,将头扭到一边,把刚喝下去的那勺粥都吐了出来,还干呕了起来,乔仍只好不停地用手轻拍着司马遹的背好让他舒服一点,过了好一会儿司马遹才缓了过来,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乔仍心疼地用帕子给司马遹擦着嘴角,“殿下,可好些了?”
司马遹颓废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苦涩地说:“无妨,我只是,只是……”
“殿下,”乔仍没有让司马遹说下去,他知道司马遹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他打断了司马遹,他知道,每让司马遹说一次司马遹就永远不可能忘记,“殿下,你太久没吃东西了,肠胃难免不适,无碍的,我命太医开服药让殿下先服下。我先去给殿下倒杯水。”
乔仍刚起身去倒水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闷哼,转头一看司马遹正半跪在地上,乔仍赶紧去扶司马遹,司马遹因为坐了太久,腿都已经站不稳了,乔仍只好又扶着司马遹坐下。
“阿仍,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废物啊!”司马遹看着乔仍问道。
“殿下,在乔仍的心里,殿下一直都是那么耀眼的存在,殿下知道吗?对于乔仍来说,殿下就是乔仍存在的意义。”乔仍把自己深藏于心的话说了出来。
“呵!阿仍,你看看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耀眼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太子的仪态?”司马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也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但是他一想到王美人还有那么多无辜人的横死,他就自责羞愧得不想再走出这宫门,如果不是他的犹豫,如果不是他的一时自私,或者他还能救下她们,可能她们还要在宫中蹉跎岁月,但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至少能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他算什么太子,算什么大晋的希望!他痛苦地用手打着自己的头,就像发疯了一样。
“殿下!殿下!司马遹,你给我住手!”乔仍直接抱住了司马遹,让他不能再有何动作。
“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什么太子,你对我来说你只是司马遹,你知不知道!”乔仍强迫司马遹看着自己,“你听到了没有?你对我来说只是司马遹而已!”
“阿,阿仍?”许是习惯了平日乔仍温润如玉的样子,司马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激动的少年是他认识的阿仍,在他心里乔仍永远都是平静的样子,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事情而变过情绪,或者说,从来没有见过乔仍把这种情绪的变化外露出来,原来,阿仍真的这么重视在乎他。
乔仍看司马遹渐渐冷静了下来,自己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回到以前波澜不惊的样子。
“阿仍,你刚才说什么?可以跟我说完吗?”司马遹看乔仍又回到往常的样子担心他又不会说下去了,所以有些迫切地问道。
乔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殿下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来到殿下身边的吗?”
“当然了,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我记得那天是十二月初五,那是我六岁,你也六岁,皇爷爷说你以后就在我身边了。”司马遹当然不会忘记。
“殿下应该也还记得之前田师叔说的话吧。我的师父贺永歌,还有田师叔、柳师叔,他们三个师出同门,不过,虽然是师出同门但是三个人的性情和专长都极为不同。我的师父喜欢钻研一些奇门遁甲、天象地文之术,田师叔则是擅于治国之学,至于柳师叔,他最喜欢钻研行兵用将之策。这或许也是当年为什么我师父可以最早脱身朝堂的缘由。我是师父的故人之子,却从小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收养,从一个襁褓婴儿一直带大,直到六岁那年,师父说要让我去皇宫里给一个叫司马遹的孩子做伴儿,所以师父就带我来了皇宫。”乔仍面色坦然地向司马遹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贺师伯当年是因为对皇爷爷失望所以才会离开朝堂重归江湖,可是又为什么会把从小抚养的你送到宫里来呢?”司马遹没能想通。
乔仍往司马遹的手里放了一杯水,继续说道:“因为当年师父收养我时,我虽尚在襁褓中,但却已经身中奇毒,师父他穷尽毕身医术为我寻找解毒之法,最后终于寻得良方,可是药方却少了一味药材,师父只能先给我吊着性命继续寻找药材,后来师父得到消息,那味药材在皇宫之中,师父虽然不想再与皇宫和朝堂有任何纠葛,但是为了我也不得不去拜见先帝求药,最后就欠了先帝这样一份恩情。你六岁时,那时那道谶语已经出现了,先皇也更加注重对你的培养,所以对你身边的人都精挑细选,生怕有什么品行不端的人带坏了你,这时先帝就想到了我师父和我。我师父当年求药的时候就说了,只要能把那味药材给他,什么条件都答应,而先帝的条件就是让我进宫陪你。”
司马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乔仍和贺长歌,就这样硬生生地将人家一对师徒拆散,于是开口道:“阿仍,对不起,因为我害得你与你视为父亲的师父早早分离,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的。”
只见乔仍摇了摇头道:“今日,乔仍说这些全无责备殿下与先皇之意,更何况我虽然入了宫但却也并未与我师父分离啊,其实,我师父也是对我放心不下,可是不想多生事端,所以禀告了先皇易容改装成了我的随身侍从。”
“阿仍的随身侍从?就是两年前离宫的那位?”司马遹实在不敢相信,乔仍身边的那个随身侍从竟然是田夫子口中最洒脱俊逸的贺长歌。
“是啊,因为两年前田师叔入宫了,师父也是为了避嫌加上实在不喜这宫中的日子所以就出了宫,在洛阳城附近的小村子生活了下来,这也是我为什么每半个月都要出宫五天的缘故。只是今年五月的时候,师父带着师弟去了巴蜀,要年末才能回来,所以我这几个月才都没有出宫。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辛,我选择今天告诉殿下的原因是我想告诉殿下,我从入宫陪伴殿下的那一天起,我就并未将殿下看作是什么广陵王,什么未来大晋的希望。因为,我就是为了陪一个叫司马遹的孩子入宫的,一个只是和我一般大、一般淘气的孩子而已。”乔仍定定地看着司马遹,坚定说:“在别人的眼里,殿下你的成长是大晋的成长,而对于乔仍来说,殿下就是司马遹,你的每一个变化,你的每一次成长都是司马遹的蜕变。所以,虽然我是叫你殿下,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司马遹,那个把手伸向我拉着我的司马遹。”
“阿仍……”司马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习惯了别人对他的要求和期盼,但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有一个人始终是把他当做司马遹的,所以无论他什么样子,乔仍不会对他失望,乔仍也不会扔下他,因为对于乔仍来说,他就是一个平常的会犯错误的司马遹啊!
司马遹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乔仍,喃喃道:“我只做乔仍的司马遹,会一直做乔仍的司马遹。谢谢你,阿仍,是你让我重新站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即使全天下都背弃我,我至少还有你,还有瑶瑶和润瑜。”
乔仍笑着回抱了司马遹,在他耳边说道:“那么,司马遹,你准备好站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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