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和日丽,夹道生香。  凤息终于跟着南安王妃回了王府。  一家人都出来迎接,南安王竟然没有露面。  凤息觉得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含着笑和大家打招呼。  隔了一日,王妃在王府宴请自己的手帕交,京中的侯夫人并世家小姐来了不少。  有人来寻白桥,无意间瞧见了凤息,颇为惊讶:“九哥,她怎么在你们家里?”  白桥搭眼望过去,发现他说的是凤息,便淡淡道:“她就是祖母新认的孙女。”  来人哈哈笑道:“九哥你别说笑,这百香楼的花魁娘子怎么成了你的干妹妹!”    白桥见他言语轻浮,斥道:“休的乱说,凭白毁了女儿家的清誉。”  来人便正色道:“看来九哥是真的不知,我前些日去百香楼明明瞧见过她。当时想点她,老鸨说,她还是个雏,不接客。怎么几日不见,她就成了南安王府的人?”  白桥看他神色不像说谎,便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可是实话?这件事一旦坐实……”  来人似乎也品出了不寻常来,却依然坚持道:“九哥面前,如何敢撒谎?九哥若是不信,只管寻个人去百香楼问一问,晚卿姑娘在不在,一切自可见分晓。”  白桥沉默了片刻,嘱咐道:“我自有分寸,只是这件事不许往外说。倘若外面传起来,我只寻你来问。”  来人吓得战战兢兢,忙道:“是,是……绝不敢乱说。”    凤息瞧见一行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瞧一瞧,便寻思是出了什么事。她装作无意,往前略走了几步,就发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去过百香楼的公子哥看到了自己。想必,已经同白桥说过。  她抿了抿嘴,略略沉思,便喊来了扮作丫鬟的小灰,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见一行人还未散,凤息轻轻走过去,笑着向白桥道:“世子爷……”  白桥看了她一眼,道:“这几位你可认识?”  凤息抬头轻轻扫了一眼,低头羞涩道:“世子爷说笑了,凤息自从进了王府,再没有出过门,哪里认识这几位爷!”  白桥压低声音道:“当真不识?”  那声音里似乎隐隐有震怒。  凤息却温柔笑道:“当真不识。”    白桥道:“好。你且待在这里。”把刚才那个公子哥喊出来,吩咐了几句,便见那个人一一溜烟不见了。  凤息心知,他必定是去百香楼一探究竟了。  既然如此,大家便一起看好戏。  白桥的目光掠过来,带着探究和警告,全不似当初在山寺里那般温柔可亲。  也是,这些公子王孙,哪个不是生在污浊的大家族里,心中有的不过是利益。一旦有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顷刻之间就是一滩白骨。  凤息想到这里,故意去逗他:“世子爷为何这般看我?”  白桥道:“你可有话要和我说?”  凤息道:“不知世子爷想听我说什么?”  白桥看她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忍不住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休要怪我绝情!”    凤息冲他莞尔一笑,道:“我小时候请高人算过命,说我能活九十九呢!”  白桥还要说什么,就听见南安王妃喊凤息过去:“凤丫头,快过来见见忠义伯夫人……”  凤息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冲白桥道:“世子爷,过了今日我就是王府的人了,以后还要劳烦世子爷多多费心……”  白桥笑道:“我倒是想,也要你有那个命!”  不过两柱□□夫,去百香楼的人回来了。不过,他的表情像见了鬼。  白桥道:“怎么回事?快说!”  来人面色发白,抖了一会儿才道:“九哥不好了,九哥,晚卿姑娘她还在……这位姑娘可出过王府?”  他仍然不敢相信。  白桥想了想,蹙眉道:“并没有。想来不过是两人容貌相似,天下之大,这种事原本也是有的。好了,你且去吧,不要乱说。”    凤息一边随着南安王妃的介绍甜甜地和人打招呼,一边瞅空瞟一眼白桥。  当她看到白桥的面色沉沉,便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  说起来也是她以前想的太少,百香楼迎来送往,见过她的人不少,如今被认出来也是在平常。不过,这样也好,一旦澄清了误会,后面的事就好做了。  等把一圈人认识个遍,凤息向南安王妃笑道:“世子爷喊凤息过去,想必是有什么事,我去去就来,王妃先和诸位夫人聊着……”  南安王妃笑道:“你这丫头,该改口了。以后就要祖母吧,世子那里,也要改口叫九哥了。”    见凤息过来,白桥眉间的疑惑尚没有消去,他还是不信,世间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凤息笑道:“王妃让我改口喊世子九哥,我却是不敢的,因为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命。”  白桥端详了她片刻,道:“你且听祖母的话就是。”  凤息闻言,笑得极为明媚:“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九哥。”  她的笑太耀眼,惊得白桥忍不住错开了眼。  明明,在山寺的时候,她穿着朴素,为人也低调沉默,如今看来,全是伪装。  这样也好,既然进了王府,她想做什么,便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她是百香楼花魁也好,是逃命的乡下丫头也好,只要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自然有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只是,祖母那里,少不得要瞒着了。山上生活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因为这个女子回了王府,他可不想再将祖母送回去。    这边南安王妃倒是极为高兴,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众夫人奉承她道:“王妃真是好福气,去寺里清修也能遇到这么好的孙女,这当真是虔诚信佛的因缘啊!”  南安王妃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可真是极好的。当时我在山上犯病,身边没有人,就是这丫头把我救回来的。你们说说,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可不是佛祖赐给我的,我不接着,难道还要送给你们?”  她有十几年没有这么开怀了,忍不住说起了俏皮话,逗的一众鬓边染雪的老夫人连连笑骂她。  当真是一片和谐。  白桥看着,有点欣慰,又有点心酸。  如果可以,他宁愿付出一切努力,来换取祖母余生的欢欣。  凤息!你会知难而退吗?    这边王府里一片祥和,穆丞相府前却是围了一圈人。  有知道内情的,忍不住唏嘘起来:“这可是探花郎啊,穆丞相难道还看不上?想当年穆皇后还没有得圣宠的时候,他不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  原来,探花郎沈一阁在一次游春踏青时,无意间遇到了穆丞相的三女儿穆南笙,两人一见钟情。  本来这件事穆丞相也听下人说起过,并没有阻止。也因此,沈一阁和穆南笙有意无意地在这京城里总也见了几次面。  等到两人确定要继续走下去,沈一阁兴高采烈地去穆府见穆丞相,说起了他同穆南笙的婚事,谁料到穆丞相直接拒绝了。  这下沈一阁傻眼了,眼看着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再次求见穆丞相,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门了。  所以,他只能跪在丞相府前,求穆丞相给自己一个机会来证明。    下人来报,说是门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丞相夫人叹口气,哭道:“老爷,不如就随他去吧。南笙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可是会要人命的呀!……老爷,您就发发慈悲吧!”  穆丞相面色阴沉,跺了跺脚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南笙也似我的女儿,我心里难道不疼她!可是你也知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了啊!我倒是想把南笙许给他,皇后那里怎么交代?”  丞相夫人闻言,也不哭了,开口道:“老爷,娘娘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南筝可是寡居了好几年了,怎么如今偏偏瞧上了这一位?”  穆丞相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左不过皇上在她跟前夸了沈一阁,年少俊秀,又才华横溢,可不就是个做女婿的上佳人选?”  丞相夫人道:“这倒有些难办。如果是公主看上了,咱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同样是女儿,手心手背……唉,我的南笙啊!”    正说着,下人又来报,说是外面下雨了,探花郎还在那里跪着。  穆丞相起身道:“好歹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不管娶哪一个,都是我的女婿……娘娘那里怕也会怪罪……”  沈一阁看到穆丞相亲自出来,知道自己已经胜了一半,便满脸悲戚道:“小生对三姑娘之心可鉴日月,恳请丞相大人成全!”  穆丞相走到他面前,俯身把他拉了起来:“贤婿快请起……”  入的室内,分宾主做好,穆丞相方道:“你对南笙的心意,我自是不会怀疑。只是,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即便答应了你,你也不能这么贸然地这样做,没得毁了南笙的清誉……”    沈一阁低头道:“是我鲁莽了,求大人责罚。”  穆丞相笑得温和:“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没有那些虚的。你且回家去,请人过来提亲就是。”  沈一阁极为感激,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多谢丞相大人成全。只是,小生还有一件事……”  穆丞相道:“你说……”  沈一阁便道:“听说三小姐已经绝食两日,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劝她一劝?”  穆丞相眼珠转了转,叹道:“可是不巧,南笙她病了,吃了药刚刚歇下。”  沈一阁一愣,也没有多做纠缠,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改日再来。”    没过几日,京城中流言四起。有人看到探花郎沈一阁和穆家三小姐穆南笙在桃花坞赏桃花。  一日未归。  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  穆丞相大发雷霆,穆夫人畏畏怯怯,心里却是高兴的。  同样是女儿,凭什么南笙和沈一阁两情相悦,却要让给穆南筝?  穆丞相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我已经答应了他,他怎么还能做出如此之事呢?”  穆夫人难得地聪明了一回:“他说看一眼南笙,你拒绝了,他可能是知道你还是不答应,只好铤而走险吧!”  穆丞相觉得这个解释合理,只是如今尘埃已定,皇后那里如何解释呢!    穆丞相催着穆夫人进宫了。  皇后端庄贤惠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并不客气:“南筝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她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吃了不少苦。后来嫁人,所嫁又非良人,人人都说她克夫,她该受了多少气!也因此,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今,她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人,偏生自家妹妹要和她抢……”  穆夫人吓得冷汗涔涔,忙道:“娘娘的话,妾身懂了,回去就和老爷说。”  穆皇后又道:“南笙聪明伶俐,我也是极为喜欢的。她又生得美,以后不愁找不到合适的郎君……”  穆夫人怯怯地说:“可是流言已经传开了……”  穆皇后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你只管告诉那些人,就说是南筝在桃花坞遇到了沈一阁,两人一见钟情……”    凤息在王府里单独有一处大院子,原来是空着的,也不知道谁住过。  这一天她去找王妃,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人似乎在争吵。她轻轻地走过去,贴着门,听到了王妃的声音:“……我如今这把年纪,还有几天活头……让你照顾凤丫头,怎么还让你为难了?”  白桥低声安慰她:“祖母别生气,我只是有点不理解,并没有说她不好。”  王妃道:“你怀疑什么?难道你也和你祖父一样,觉得我做了对不起白家的事?”  白桥叹了口气,无奈道:“祖母您别急。听我和您说。您想,您在山寺里苦修,十多年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人,怎么偏偏就有人被人追杀逃到那里去?”  王妃道:“凤丫头还救了我呢,你怎么不说?上次于太医给我诊脉,他虽然没说,我却知道自己没有几天日子了。那一次晕倒,我明明已经进了鬼门关,却又生生活了过来,于太医都没办法的事,凤丫头却把我救了回来,难道她还会害我不成?”    白桥道:“她救了您,孙儿自然感激她。只是,我总觉得她有别的阴谋……”  王妃冷笑道:“呵,你这话说的,倒是和你祖父一样,自己心术不正,看别人都是坏人!”  白桥被怼得无言以对,愣了一下,苦笑道:“祖母,您这般说孙儿还如何辩解!”  王妃看他模样,忍不住笑道:“是祖母的错,你不用辩解,你对祖母好,我自是知道的。不过,凤丫头,对我也不差,你不要老是怀疑人家!”  白桥不解道:“祖母您和我说句实话,到底为什么要把她接进府中?如果只是因为她救了您,大可以送她一笔银子。更何况,她还要去寻亲!”  王妃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那傻孩子,还能到哪里去寻亲!她要寻的亲人,分明就是我们家!”  室内的白桥和门外的凤息同时惊了一跳,仿佛一个闷雷打下来。  白桥愣愣道:“……祖母,这话可当真?”    王妃道:“十五年前,你父亲有一个结义兄弟,叫做谢成距。他是一个将军,手中握有兵权。当今圣上无子,很忌讳大臣谈起立太子的事。没有儿子,想要立太子就必须从我们这些王府里寻找合适的继承人。你父亲本来是世子,皇上没继位时就同他关系好。也因此,有一些大臣提出让你父亲继位。你父亲自是不愿意被卷进这些乱麻中,特意跑到宫里和皇上说。据说,当时皇上只是笑了笑,说,即便你有这个想法也没什么,朕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你父亲忙跪下解释,皇上叹了口气,让他走了。”  白桥似乎能想象接下来的暴雨腥风,轻声道:“那后来呢?”  王妃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里:“后来?你父亲虽然极力反对大臣的提议,最后却仍然死在了一次意外中。”  白桥道:“是皇上下的手?”  王妃淡淡道:“兴许吧。当时我不理解怎么回事,在山上待了几年,总算想清楚了……你父亲和谢将军关系好,让皇上很忌讳,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收回谢将军的兵权,却一直在防着他们两个……”    白桥想了想,轻声道:“他们自然是不会谋反得,不然我们王府不可能还在。”  王妃点点头:“自然不会。我的儿子,我还是清楚的。皇上虽然怀疑,并没有动手。却不妨有小人进谗言,正对上皇上的疑心。那一次,是个秋天,皇上派谢将军北征契丹,你父亲觉得好玩,也去了……大胜归来,皇上在宫里宴请他们……后来,谢将军被杀,谢氏一族,几乎满门抄斩。你父亲,觉得愧对兄弟,也自杀了……”  白桥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目光沉静:“所以,是被人冤枉?”  王妃道:“人证物证俱在,谢将军百口难辩。皇上质问你父亲,朕本来想把皇位传给你,你说不要,为何又要起兵造反?你父亲知道是被人暗算了,然而兄弟已经不在,他还能说什么?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只能以死谢罪。”  白桥还是不解:“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又饶了我们一家?”  王妃转了转佛珠,长叹道:“你父亲担了这罪责,求皇上看在之前的情分上放过南安王府。皇上答应了。毕竟,搜出的罪证里,白纸黑字写的是谢将军撺掇你父亲谋反。”    白桥道:“那凤息姑娘?”  王妃道:“出事后,谢夫人被将军手下救了出来,来求我收留凤丫头。我看她们孤儿寡母,自然是答应了下来,等着晚间她将孩子送过来。谁知道,竟再没有等来人。第二天,听说她已经随着谢将军去了。那孩子,却是再没有影踪。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老天有眼,又让我见到了这孩子……”  白桥道:“祖母,这么多年了,孩子那么小,你怎么记得模样呢?”  王妃笑道:“如何不记得?这丫头啊,和她母亲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桥叹了口气,心内江河狂浪,喷涌不止。  只听王妃又道:“说起来,当初那丫头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和谢将军还想让你们定娃娃亲呢!你今年十五岁,凤丫头也有十三了吧?”    且不管白桥如何震惊,门外的凤息却仿佛窥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怪不得,上一世谢晚卿被沈一阁抛弃后,每次遇到危险,都是白桥出来相救。想必,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只是,恐怕谢晚卿到死都不知道这桩悲欢吧!  本来只是想报答白桥的恩情,没想到一下子牵连出了谢将军的冤案。看来,这两件事可是合为一件解决了。  想到这里,凤息仿佛看到了曙光。    只是,当年到底是谁制造了那个冤案,一手断送了两家的前程?  凤息正在沉思中,突然听到白桥的声音:“那么祖母可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王妃混浊的眼里突然爆出精光:“是谁?只看是谁得利就知道了。那件事之后,不过月余,穆皇后就入了宫。本来,皇上没有子嗣,太医诊出是皇上的身体出了问题。皇上也不想白白耽搁别人家的好女儿,再没有选妃的想法。可是,偏偏穆氏就有办法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这,焉能不让我多想?”  白桥道:“满京城里,和我们王府关系最僵的,也就是穆氏了。听祖母这么说,孙儿也觉得应该是他们。不过,这需要证据。”  王妃淡淡道:“证据我没有,但是却知道一件事比证据更重要。”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