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息语气极为寻常,然而还未等到周允生回答,柳予安已经默默地退到了院子里。 凤息一脸天真地笑,专注地看向周允生,等着他的回答。 周允生却道:“不瞒姑娘说,在曲羽山的确是遇到了一个姑娘。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染重病,没过多久就故去了。” 凤息没想到他答得这般坦荡,倒是收了先前的想法,继续道:“……不知有无夫妻之实?” 周允生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并不曾。我心疼她不曾出过曲羽山,想要带她出来看看。因此,向师父请求,迎娶了她。不曾想,新婚当天她就去了。” 听他这般说,凤息心知,这些问题黄婵大抵是没有问过的。 周允生见她面露疑惑,便笑道:“姑娘肯定是想,明知她病重,我为何还要迎娶她?” 凤息也知这其中必有端倪,却是讪笑着不好意思再问。 难道,你还不允许人间一见钟情? 周允生并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反而微微笑道:“其实,现在我连她的容貌都不大记得了。非是我薄情,真的是一出曲羽山,仿佛做了一场梦。我刚去那里的时候,因为年幼,屡屡受师兄们欺负,师父虽然对我好,却是管不了那么细的。有一次,我一个人躲在桃林里悄悄地哭,听到有人喊我。我抬头,看到她笑得那么甜,就不哭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大师姐,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静养,是以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安慰我,让我有事去找她。她每天午后都去桃林走一走,于是我们每天都能见面。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凤息听了,感叹道:“倘若没有这位姑娘,想必你在曲羽山的生活会寡淡许多吧?” 周允生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后来她提及外面的世界,我毫不犹豫就承诺带她去看看。” 凤息有片刻的失神。 他这般在乎这位姑娘,那黄婵又算是什么呢? 小灰说柳予安喜欢自己,那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有一个在乎的人呢? 周允生十分知趣,见她谈性已弱,便随便买了点干果告辞离开。 凤息勉强笑着目送他离开。 进了院子,柳予安在熬药,浓浓的中草味。 苦得呛人。 凤息问他熬夜做什么,他也不吭声。 她再问,柳予安闷声答道:“我生病了。” 凤息见他精神颇好,不过有点怒气,便笑道:“师兄啊,你生得什么病?不会是相思病吧?” 柳予安依旧闷声道:“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凤息看他一副别扭的样子着实可笑,一个大男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等着别人去哄。 凤息忍不住想摸摸他,像摸一直等待安抚的猫。 突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师兄,我和周允生说话,你不会吃醋了吧?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这次,柳予安终于抬起了他高贵的头颅,冷着脸讥讽道:“你才知道啊?” 凤息心里转过一千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在此刻云淡风轻地回应他。 她在他幽深专注的目光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自己。 那一团炙热的火苗,仿佛眨眼间就能把自己烤化。 她嗫嚅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不知道……你……” 柳予安叹了口气,慢慢走近她:“过了这么久,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凤息怯怯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过是奉了师父之命……” 柳予安皱了皱眉,目光里是说不出的苦涩:“倘若只是奉师叔之命,我何至于如此辛苦?” 凤息看着他,喃喃道:“你老是冷着脸,我一直以为你不乐意来这里。” 柳予安道:“我如果不想来,谁能逼我?” 凤息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哈哈,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柳予安说起前事,端的是心酸:“对你太好,怕你被吓跑,对你不好,我又做不到。好与不好间,真是千万难!” 凤息嘴上笑他呆板,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若不是周允生,你怕是永远都不会和我说吧?” 柳予安道:“我知他今日会来,只是不知他如此清俊。我怕你动心。” 凤息笑嘻嘻道:“呵,终于说了实话。我动不动心,与你何干?” 柳予安看着她,温柔道:“倘不是他,你若对谁动了心,我自然只有祝福。只要你喜欢,我宁愿远远退开。但是,只他不行。” 凤息明知故问,歪着头看向他微红的面容:“这却是为何?” 柳予安道:“你该知道,他就是你生死劫里的那个人。师叔说了,我想保住你,就必须避免你对他动心……” 剩余的话,他却是红着脸说不下去了。 凤息却是一下子就懂了:“师父是不是还说,为了避免我对别人动心,你必须努力让我对你动心?” 柳予安不说话。 凤息笑道:“这便是承认了。你别慌,师叔和你说的,你都做到了。” 柳予安起初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待明白过来,一下子傻了,抱着凤息连连转了好几圈。 凤息羞红了脸,低着头抱怨头晕。 柳予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凤息道:“你现在告诉我,你煎药是为了什么?” 柳予安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从古籍中寻了方子……可以帮你缓解冬日严寒……” 凤息笑道:“太苦了,我不喝。” 柳予安回答得极为爽快:“好,不喝就不喝,有我呢。” 凤息心里暖暖的,暗道不虚此行。 不过,最大的隐患周允生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说,我如果不对他动心,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来阻我渡劫?” 早先柳予安没有表露心意,凤息曾想过顺着周允生的计划走,在最后关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现在,这法子显然是不行了。 且不说周允生和那位姑娘并没有夫妻之实,甚至现在连她的容貌都淡忘了,两人之间的情分并不深厚。 很有可能,周允生对她,更多的是感激。 这背后,必然有文章。 再者,既然心里有了柳予安,她也做不来虚情假意地应付周允生。 两人相聚的时光本就短暂,放在其他人身上简直浪费。 凤息自然不愿意。 她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柳予安。 柳予安道:“周允生如何,我并不十分了解。不过,他的师父我却是听说过。师叔早年和他有过瓜葛,具体怎样,师叔从来不肯说。只是喝醉酒的时候,会恨恨地骂他两句。” 凤息自然不能将上世黄婵的遭遇说出来。 不过,她也蛮好奇,当年黄婵魂魄被囚,周允生和他的夫人真的就恩爱两不疑吗? 毕竟,余生他面对的都是黄婵的面容,那个深爱他却被他辜负的姑娘。 午夜梦回,他会不会想起她,会不会内疚? 早先,凤息以为周允生的师父只有他一个弟子,关怀备至。 如今看来,远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为了一个资质不佳又背出师门的弟子,他却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仙陵帮助他。 这件事,本就透着古怪。 黄婵师父和周允生师父到底有什么恩怨? 周允生的大师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凤息想得头大,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关系。 她怀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柳予安见她一副忧思模样,便道:“多想无益。师叔那里是指望不上了,自从我来到这里,他就失踪了。任我怎么联系他,他都没有回音。不如,从周允生那里入手,也许能得到些什么。” 凤息想得也是这个路子,就怕柳予安提到周允生不高兴。 两人想法一样,等着周允生第二次来时好好套套话。 一连三天,周允生都没有露面。 凤息觉得蹊跷,便道:“他既不来,不如我们亲自去看看。” 荒园因为有人入住,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然而一旦有风经过,簌簌落下的便是积年的灰尘,还有鸠占鹊巢的各路妖精。 葡萄架也难挽一片衰败之势,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柳予安对着那架葡萄藤,想起了初遇凤息的时候。 一晃,竟然秋冬都行尽了。 凤息在院子里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应声。 柳予安道:“我们走吧,明日再来看看。” 凤息却直觉周允生在这里,只是不想出来见人罢了。 柳予安看出了她的意思,摇摇头道:“虽是如此,也不可强人所难。” 凤息道:“平时也罢了,今日之事,明显同我们上次见面有关联。” 柳予安疑惑道:“你有办法让他应声?” 凤息笑吟吟地点点头,然后状若无意道:“听说,桃花妖最喜俊俏郎君,莫不是周公子也拜入了她的石榴裙下?周公子,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当作你金屋藏娇了……” 他的使命就是让黄婵爱上他,必然不会做出让黄婵误会的事。 果然,话音未落,室内便传出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两位请进吧,恕我不能出门相迎了。” 凤息和柳予安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进来。 室内极为简单,不过一些日用,然而收拾得颇有古趣,分明是书香门第的路子。 周允生躺在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日前还是个古俊风雅的少年郎,此刻却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翁。 凤息本来还怀疑这一切是他设的一个局,此刻见到他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惊呼道:“到底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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