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刚应完话的陈芝芝,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示意香桃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香桃看着陈芝芝两手戴着的白棉布手套,连忙上前把她拦了下来,伸手要去松小胳膊处打得结。 可是越心急越办不好事情,主仆二人手忙脚乱,陈芝芝手上用力一个不甚,还把其中一边打了死结。 “哎呀!”香桃和陈芝芝急的额角冒汗,后来还是香桃使了蛮力,硬生生地把棉布给扯破了,让陈芝芝的手解脱出来。 陈芝芝对着香桃竖着大拇指,点了个赞,转头见外头的陈宗顺在门口晃悠了两步,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她口里又连忙应着:“来了来了!” 香桃看着手里的白棉布手套,一时不知道往哪里藏,急得犹如无头苍蝇。 一旁看着的林春杏终于缓过神来,她伸手夺过香桃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直接塞到自己屁股底下坐着。顺带还理了理衣裳,保证遮得严严实实的。 门“吱吖”一声开了,陈芝芝乐呵呵地上前抱着陈宗顺的胳膊,笑着把他往里面迎:“爹,您怎么来了,前头不忙吗?” 陈宗顺先打量了一眼屋子,见林春杏也在,没有回答闺女的话,有些惊奇地问道:“春杏怎么来了?怎么刚才没瞧见你?” 往常林春杏往他们家来,一般都从普济堂前面过来。小姑娘嘴巴很甜,总是先和陈宗顺问候一声,才来后院找陈芝芝。 “陈伯伯好。”林春杏笑得甜甜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陈宗顺道好。见一旁的香桃给她使眼色,林春杏才想起来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罪证”,她心一急,“砰”的一声便直直地又坐回去。 陈宗顺讶异地看了林春杏一眼,一旁的陈芝芝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把他往一旁的圆桌上引,嘴里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这会子忙完了,我就到后头来瞧瞧院子里晒的药。”陈宗顺被陈芝芝引到桌边坐下,说了两三句还是把话题绕回到陈芝芝身上:“外头日头好,你不开着门通通风,关在屋里做甚么?” “哦!我冷!”陈芝芝呵呵一笑,还搓了搓手背,加重语气道:“我觉得今儿个特别的冷!” 陈宗顺闻言便要伸手替陈芝芝把脉,陈芝芝眼疾手快,一下子把手缩到桌子底下,对着陈宗顺撒娇道:“爹,不碍事的,我喝杯热茶就好!” 陈芝芝见香桃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连声催促道:“快去泡爹爹的茶来……”一边说着,还眼角抽筋似的给香桃使眼色。 香桃顺溜地应了一声,先跑过去把林春杏往圆桌那边请。趁着林春杏起身的空档,香桃便背着陈宗顺,借着大身板的遮挡,快手快脚地把一对手套塞到怀里,小跑着出去给陈宗顺泡茶。 陈宗顺见林春杏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心下奇怪,但还是很和蔼地招呼林春杏坐。林春杏不懂其中的官司,只好上前来挨着陈芝芝坐下。 他抬头看向林春杏,只见小姑娘鼻头有些泛红,配着她白生生的脸,更加明显。 自打陈宗顺知道陈芝芝的癖好之后,一直无法理解女儿为何热衷此事。 虽然陈芝芝发誓再也不敢了,但陈宗顺还是长了心眼,防止自家闺女又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又打量了林春杏一眼,心中狐疑,不由得开口问道:“春杏的鼻子怎么了?” 陈芝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脑子迅速地飞转着,她怕林春杏嘴里吐出什么不恰当的话,只好自己开口解释道:“哦!是这样子的,春杏今天被林伯母骂了,哭鼻子哭到我这儿了。” 她想起陈宗顺先前问林春杏的话,顺道替她圆了一下,笑道:“春杏这不是不好意思让您瞧见嘛,才从后门进来的……” 陈芝芝害怕他爹不信,还使劲地给林春杏使眼色,呵呵笑道:“是吧?春杏。” “哦,是吗?”陈宗顺看着两个小姑娘的眉来眼去,心底就觉得不对劲,挑着眉反问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闺女。 林春杏没有多想,只顺着陈芝芝的话猛点头。 陈宗顺见了,沉默片刻,随后才淡淡地瞥了陈芝芝一眼,无情地揭穿两人的谎言:“你林婶天没亮就和你娘去天后宫进香了。”还怎么骂春杏? 林春杏和陈芝芝都被噎了一下。 陈芝芝心里犯嘀咕,大清早的,林婶总不能没缘由地把春杏从床上挖起来,骂一顿吧。陈芝芝呵呵地干笑两声,转头对着林春杏假装迷糊道:“哎呀,春杏,你都没说清楚,到底是林叔骂的你,还是林婶骂的你……” “我……”林春杏不会撒谎,一时被问的有些着急,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爹昨天就跑外地进货去,哪里有那本事隔空骂她,可她见陈芝芝这样子,明显是不想让陈宗顺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林春杏没有陈芝芝那么淡定,脑子急得转不过来,只好闭着眼睛嚷了一句:“是我弟骂的我!” 说完,林春杏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她弟弟还只是个刚会说话的小毛头。 林春杏要哭了,她怎么这么笨。 屋里一时静静的,陈芝芝和陈宗顺都默不作声,显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陈宗顺看着林春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好警告地看了陈芝芝一眼。他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肯定是自家的鬼精灵撺掇着林春杏,又在倒腾什么坏事。 幸好香桃这时候把茶送了上来,陈芝芝连忙殷勤地给陈宗顺倒茶,想把刚才那档子事情赶紧岔过去,笑道:“爹爹,您快喝快喝……”她一边说着,目光却落在香桃身上。 香桃憨厚地笑着,一如既往,只是眼睛比平日里瞪大了两分,陈芝芝瞧她这样,就知道香桃办事靠谱,已经手脚利落地把“罪证”消灭了。 陈宗顺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目光往女儿的小书房睃巡了一眼,除了书桌乱了点,一切如常,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心里盘算着,好像没什么异样。 陈芝芝不敢掉以轻心,目光随着陈宗顺转悠。见他在书桌上多停留了一会,陈芝芝就有些心虚,而一旁的林春杏直接埋头喝茶,一句话不多说,也不敢看。 见两个女孩看见自己就战战兢兢的,陈宗顺一时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心里多少对自己怀疑女儿的想法有些愧疚。 陈宗顺想,说不定只是两个小姑娘自己关在屋里说悄悄话呢,自己一个当父亲的这般探究,实在有些越俎代庖。 说到底,还是对陈芝芝的疼爱占了上风。 陈宗顺脸色缓了三分,转头就见女儿瞪大着眼在自己身上和书桌的方向来回睃巡。陈宗顺刚舒展的眉头又微微一皱,想起陈芝芝那东西摆的乱七八糟的书桌,声音不由得添了一丝严肃:“《神农本草经》念到哪里了?” 陈芝芝噎住,有些心虚,不敢与陈宗顺对视。她飞快地觑了陈宗顺一眼,小声地答道:“看到上品卷。”却没有说看到上品卷的哪里。 和年前时候的进度比,好像没什么进展。 陈宗顺在心里叹了口气,见陈芝芝兴趣缺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多少有些心疼。 这本不该由女孩子家来操心承担的事情,怪就怪天意弄人,只能说是自己和妻子对她的单方面期许。 因为心疼女儿,陈宗顺的心也跟着柔软。见林春杏还在一旁,他更加不想对陈芝芝太过严厉和苛责。 “年节里,别整日地关在屋里。”陈宗顺倒没有责骂陈芝芝太过散漫,把先头两岔不开心的事抛到脑后。 见闺女乖乖的点头答应,陈宗顺脸色缓和下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他从袖口袋里掏出一个靛青的荷包,递到陈芝芝面前,像是哄她似的:“和春杏去街上逛逛,不许买乱七八糟的零嘴!” 陈芝芝眸光一亮,知道陈宗顺这是不生气了,她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她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喜笑颜开道:“知道了,谢谢爹,我回来给你买蚵仔煎当点心!” 陈宗顺点了点头,显然很享受女儿的奉承。他正打算再叮嘱陈芝芝不能耽误功课,外面天冬却来请他:“师傅,对面的李大娘来找您看病,我看了一下,像是得了伤寒。” 今日坐馆的大夫告假,普济堂就陈宗顺一个大夫能帮忙看病把脉。 陈宗顺没法,把杯里的茶饮尽,便起身往外走。陈芝芝欢欢喜喜地把人送到门口,不料陈宗顺脚步却停了下来,显然是有话要吩咐。 陈芝芝心里一咯噔,连忙停下来转看着陈宗顺,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有孺慕之情,也有敬畏之心。 陈宗顺不由得想起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体弱瘦小,包裹在襁褓之中,他和妻子一度以为她养不活,如今却也这般大了。 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姑娘,也该定了人家,欢欢喜喜地出嫁,相夫教子。想起和妻子的打算,陈宗顺不由得有些默然。 话到了嘴边,陈宗顺还是把原本要说的压了下去。他脸上挂了笑,不让陈芝芝看懂自己的忧心,只清咳一声,背着手慢悠悠地道:“天冬说你要给我做衣裳,出去玩的时候顺道把布也扯回来吧!” “我哪里……”陈芝芝指着自己鼻尖,想要反驳陈宗顺的话,看到站在陈宗顺身后的天冬,正挤眉弄眼比手划脚无声的解释,陈芝芝只好把话吞了下去,顺道埋怨地瞪了一眼天冬。 没给小姐我报信也就算了,还居然给我挖了一个天坑。陈芝芝心里嘀咕。 “爹……”陈芝芝拉长了声音,喊着陈宗顺,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把方才的话收回去。 针指什么的,最让人头疼了,她各种美容仪器耍得好,偏偏捏不得绣花针。 陈芝芝见陈宗顺眉眼不动,显然打定主意。陈芝芝跺了跺脚,如实道:“我给您做,您得猴年马月才能穿得上!” “哎,正正好!”陈宗顺显然懂得如何应付自家女儿的推脱,他掐了掐指头,算了算,道:“明年就是猴年马月,正好做件夏裳给我,这样子快一点。” 陈芝芝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陈宗顺是不是说笑。 却见陈宗顺悠哉悠哉地甩了甩袖子,打前往普济堂走,末了还添了一句:“要买藏青色的,你娘说我穿那个颜色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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