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雪山之巅的山谷下边，竹屋的院子里，四皇子站在竹林外面，眼神阴沉。沈玄胤和凌霜坐在院里的石桌边，凌霜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如今看来没有丝毫的武者之气，反倒像个风一吹就能倒下的闺阁姑娘。　　她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头发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束起来，而是从两边挽起，后面披着。四皇子一步步的走进来，沈玄胤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凌霜看着四皇子，没有起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四皇子走到她面前，手指微微发抖，却极力克制，他跟凌霜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孱弱的样子，那么苍白，那么脆弱，像是随时就会消失。　　四皇子轻轻开口，“你，还好吗？”　　凌霜点头，“不算太糟。”或许是身体状况日渐愈下，竟然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曾经对四皇子是很复杂的情绪，感激他收留了自己，又教自己功夫，给自己提供庇护。可又深深的埋怨憎恨，他杀害了自己的家人，多年来又对自己极为苛刻，如今身体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他。可现在，那些情绪都渐渐的淡了，有时候觉得对父母亏欠，却也无能为力。　　沈玄胤坐在旁边，眼神注视着两人，他语气冷漠，说道，“话说完了就走。”　　四皇子眼神瞬间变得阴笃，他看着沈玄胤，两人对视，仿若一场交战。安静的院子里只听得见凌霜放下茶杯的声音，当四皇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凌霜突然咳嗽，吐出了一口鲜血，红色的血迹染了纯白的披肩。　　沈玄胤急忙起身扶着她，想要将她抱进屋里，凌霜拉着他摇头。她躺在沈玄胤的怀里看着四皇子，声音轻的可怜，但在这安静的院子里十分清晰，“我以前想要为父母报仇，一心觉得父母冤死。最近才知道，当初是我父亲先背叛的你。”凌霜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也很轻，但她尽力说话，“我父亲背叛了你，你杀了我父母，却收留了我。你将我抚养长大，教我识字习武，却又时时罚我，让我落下病根。我为你杀了多年的人，如今算下来，也不知道谁欠了谁的。但终归，我不愿报仇了，也没有力气去报仇。我走之后，还望你不要来看我。四爷，对于你，我恨不了，也做不到原谅。”　　四皇子的脸色逐渐苍白，等凌霜说完，他的脸色竟然比凌霜还要苍白几分。他抿着嘴唇，摇摇欲坠，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竹林。从头到尾，沈玄胤没有看他一眼，而凌霜，也没有力气再去关注。她眼神开始涣散，沈玄胤眼中渐渐涌出泪意，凌霜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开口说道，“老三，对不起。”　　沈玄胤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没有对不起。”他一向沉稳疏离，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不动声色，但如今却泣不成声，心中害怕，“凌霜，别走。”　　沈玄胤无法言语，只是抱着她。凌霜，别走，你走了，我要如何活下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凌霜躺在他的怀里，眼睛微闭，盛夏的时节里，她却冷的发抖。夜里的星星极其明亮，在天上不断闪烁着，她脸上露出笑意，轻声跟沈玄胤说着，“你看，星星多好看啊。以前竟然从来没认真看过，原来星星这么好看。”　　沈玄胤稍微平复了情绪，然后点头，他看着凌霜，没有说话。　　“老三，好好生活，别为了我难过。”凌霜脸上的笑容温柔，渐渐凝固，终于，她身子软了下来，双手无力的垂在了地上。　　沈玄胤浑身发着抖，将头埋进她的肩窝，深深哭泣。　　　　依旧是竹林的院子里，如今已经是魂魄的凌霜讲述了整个故事，云奚有些感慨，他性子单纯，没经历过什么，在仙界又得到方子月的照拂，对这些事情更是没有体会。他摇头说道，“听着真是难过啊！”　　方子月倒不像云奚那般，虽然心中唏嘘，但脸上没有表露一分，她看向凌霜，问道，“你现在怎么想？”　　“我不愿离开。生前不能与他相伴，现在能陪着他也是好的。”凌霜褪去了凌厉，有些无奈。　　听到这话，方子月有些愣住，当年是谁也曾经说过这般的誓言，又是谁先离开了她。微风拂过，她开口说道，“你留下又如何？他看不见你，听不见你。”　　“我不知道。”　　“沈玄胤知道你在这里，却故意离开，好让我跟你相谈。他想让你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总好过这样游荡。他知道你怕冷，却因为你如今的情况，不得不将你的身体放在冰窖中。你在这里也待了很久，我给你个选择，要么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会如实告诉沈玄胤你的想法。要么你跟我离开。”方子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人，她才答应沈玄胤渡魂的事情。她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现在渡魂是她必须要做的，也不好这样离开。　　方子月继续说道，“你就没想过要去看一眼四皇子？”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方子月虽然没见过四皇子这人，但听到他的传言倒是不少，当然都是负面的，不像沈玄胤那么得民心。都说四皇子这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可来到人间这么久，也没真正听过四皇子杀了无辜百姓之类的事情。　　凌霜有些意外会有人提起四皇子，好像自从她离世之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哪里都没去。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去，而是不知道为何，她走不出这竹林。她也曾想过离开，但每次走的时候，又兜兜转转回来了。　　方子月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不是这竹林出了问题，是你自己心底并不想离开。我既然来到这里，总不愿意空手回去。你若是想去看看，我愿意陪你。”　　云奚在一旁不满问道，“那我怎么办？”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限制你。”　　“那，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云奚凑近方子月说道，方子月无奈，便只能由着他。　　凌霜看着他们的相处，觉得奇怪，但也不愿多问。思索一番后点头同意了方子月的提议，几人并没有给沈玄胤打招呼就离开了。　　四皇子府中，几人站在院里，凌霜路上一直没有问方子月和云奚的身份，连名字都没问，他们也没有说。如今看到两人可以用法术来到这四皇子府，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院里很安静，除了摆在院里的植物，基本就见不到人了。　　凌霜看着这地方，当年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习武，如今却物是人非。她走到书房外面，听见里面传来咳嗽的声音。几人进入了书房里，四皇子依旧坐在高位，不同的是，他左手边的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正是凌霜曾经练剑的身姿。　　四皇子捂嘴咳嗽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方手帕，手帕的边角绣了不像样的梅花。凌霜看到那方手帕，如遭雷击，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