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飞羽门的纳新第一道测试，足足持续了半个月。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天，裴飒飒照旧站在徐师姐身后发呆，突然听见徐师姐的声音传来，惊地她一个激灵，手上的竹伞也晃了一晃。　　　　“别捣乱。”徐师姐皱着眉头，看向裴飒飒右后方。　　　　淅淅索索声中，裴飒飒转过头，看到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弟子，十五六岁的样子，此时双手正往她握着的竹伞而来。　　　　是前不久才被三长老收入门下的林婉婷，与徐师姐是一个师父。　　　　“师姐，让我来给你打伞嘛。”林婉婷一脸认真，手下不停，“小师妹，让我来吧。”　　　　“可是很重呢。”裴飒飒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然而对方笑盈盈的，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裴飒飒垂眸，将伞交到林婉婷手里，只是双手还是虚扶着。　　　　边上的几个小弟子见状，纷纷退后了几步。　　　　林婉婷马上接了过去，然而竹伞仆一入手，她整个身子就晃了一晃。　　　　却没想到竹伞那么重，她完全拿不稳，反而整把伞朝着她脸的方向砸了下来，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歪倒，可能还会被毁容，惊恐之余竟她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竹伞就要砸到她脸上，林婉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张脸扭曲到几乎变形。　　　　看热闹的人群这会都有些慌张了，倒吸冷气的声音频频响起。　　　　裴飒飒及时伸手握住伞柄，止住了它的倾斜，重新提了起来，稳稳地站回徐师姐身后，伸手去拽伞面上歪斜的遮阳布。　　　　林婉婷眼见那一大片阴影远离了自己，　　　　“多谢小师妹，是我不自量力了。”林婉婷虚惊一场，大汗淋漓，真心诚意地向裴飒飒道谢。　　　　裴飒飒点点头：“没事的师姐。”　　　　小女孩声音糯糯的，林婉婷这时候听着觉得万分悦耳，在腰间摸了一阵，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玉镯子。　　　　裴飒飒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青青突然非常大力地把玉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晶莹剔透的镯子泛着淡淡的光华，漂亮极了，受宠若惊。　　　　她已经习惯了旁人诧异的眼神，她们肯定都在心里说她“怪力”吧。　　　　然而林婉婷却不是那么个意思，让她一时反应不及。　　　　“师姐，这我不能收。”她并没有做什么，林婉婷却这么郑重，她受之有愧。　　　　林婉婷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她的手：“要的要的，如果不是你刚刚的帮忙，我这张脸怕是要毁了。而且这镯子说来也并不贵重，小师妹你别介意才好。”　　　　“既然你林师姐真心诚意地送了，你就乖乖收下。”徐师姐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林婉婷的眼神也温和了一些。　　　　徐师姐都发话了，她再扭捏也不太好。　　　　裴飒飒点点头，冲林婉婷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谢谢林师姐。我很喜欢。”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漂亮的玉镯子，镯子虽然戴在手腕上，她感觉全身都凉爽了不少，这可能还是个有祛暑功效的药玉呢。　　　　林婉婷见她终于收下了，才笑着走到徐师姐另一边，帮着徐师姐记录通过测试的女子的身份信息。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方面没想到这竹伞这么重，裴飒飒年纪小小力气却挺大。　　　　另一方面，林婉婷居然一点都不恼怒，漂亮的玉镯子说送就送。　　　　晚上，裴飒飒在徐师姐那蹭了晚饭。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徐师姐送裴飒飒到门口，又问了一遍。刚刚收到消息，二师兄顾流光回来了，掌门处设了接风宴。　　　　裴飒飒摇头，放开了搂着徐师姐的胳膊：“我已经才吃饱了，不过你真的不换身衣服吗？”　　　　别的女弟子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也就徐师姐，依旧穿着弟子服，一头长发简单地束起。　　　　徐师姐也笑着摇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分开。　　　　山里夏日的夜晚很舒服，不像山脚下的城镇里那么燥热。　　　　没了排长队等测试的人，山门口现空旷了许多，一阵阵微风过，蝉鸣声不绝于耳，月亮圆圆地挂在树梢上，几片大大的云彩缓缓地飘动着，她隔了好一会看去，才挪动了一点点的位子。　　　　裴飒飒感觉肠胃舒缓了一些，才打算回去睡觉。　　　　她刚一转身，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阵的脚步身，回头仔细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从下面山道的拐角处，踉跄着走来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穿着裙装的人。　　　　刚开始那人淹没在阴影里，所以看不清楚。　　　　然而一从树影里出来，被月光一照，只见那人浑身肮脏不堪，黑泥混着血污覆盖在那张脸上，只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飒飒，那人一双手也是黑漆漆的，脚步趔趄，左摇右晃地，似是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般，直盯得她背后发凉。　　　　裴飒飒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放了下来，她依稀能看出那还是个人，不是鬼怪。　　　　她忍不住搓了搓发冷的双手，还没张口，就见那人似乎是支撑不住了，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倒了下来。　　　　“嘭”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裴飒飒肩膀一抖，听着就觉得很痛。　　　　她赶忙跑过去，蹲下身子稍稍用力，将那人翻转过来，是个女人，脸上的血污更甚，双目紧闭，已然是昏了过去。　　　　她探了那人的脉搏，呼出一口气，虽然很微弱，好歹是个活的。　　　　今天，总不能让她就在这里躺着等死吧。　　　　裴飒飒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的两个胳膊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站起了身。　　　　身后的重量让她忍不住裂开了嘴，呲着牙一步一步往小路上走。　　　　这人居然还挺重的。　　　　所幸她是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而且大部分人都到山顶上看热闹去了，不然的话，被其他人发现了，周围那群女人的吵叫声完全可以把整个飞羽门都给掀翻了。　　　　裴飒飒用热水浸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擦脸。　　　　“哇。”她方才擦干净上半张脸，已经能看出这是个美人了，皮肤白皙，睫毛很长，只是那眉毛过于浓密了，看样子并不时常修剪，鼻梁高挺，唇形讨巧，就算面无表情，嘴角也是微微扬起的。　　　　不过，不知道是烛光过于昏暗了还是怎么的，裴飒飒总觉得眼前明明看得真真切切的这张脸，似乎笼着一层灰色的雾气一般，偶尔一眨眼间，总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一样。　　　　裴飒飒揉了揉眼睛，慢慢擦干净了那整张脸，仔细扫过，却怔住了。　　　　只因那她左脸眼睛以下的皮肤，很黑很粗糙，像是被烧焦过一般。　　　　水盆里的水和手里的帕子一样的浑浊，她一皱眉，手下便更用力了：“难道是没擦干净吗？”　　　　然而下一秒——　　　　“哎呀。”裴飒飒拿着帕子的手一顿，往后瑟缩了一寸。　　　　女子脸上那块黑色的地方，竟是生生地被她擦下一小块皮来。　　　　露出里面红色的小肉肉，细细的一道红色血痕从破皮处流淌而下脸颊，裴飒飒赶忙用干净的袖子去擦。　　　　突然，那人睫毛微颤，像是要醒来一般。　　　　裴飒飒恍如从梦中惊醒，手脚慌乱地把帕子甩进水盆里，在她脸上又按了两下，平心静气，正襟危坐等她醒来。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女子果然醒了。　　　　裴飒飒眼睛忍不住瞟向那被她擦破皮肉的地方，觉得略微尴尬。　　　　她斟酌再三，忍不住说道：“大姐姐，你伤得很重，尤其是脸上，皮都擦破了呢。”　　只要她不说，这女子应该就不会知道，那块破损处，是被她给搓坏的吧。　　　　那女子闻言，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等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才支撑着上半身，靠在裴飒飒的床上，腰下垫着她的枕头，神色疑惑，微微示意道：“多谢恩人相救，我姓……陆，不知恩人名讳？”　　　　眼前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看着粗糙其实用料精细的衣衫，脸圆圆的，一双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柳叶眉微微皱起，警惕地与他保持着两臂的距离。　　　　她一双手倒是挺细长，此时有些紧张，搅在一起，那手指骨节分明，指甲盖也是圆圆的。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丫头。　　又是个姓陆的？裴飒飒抬眸，听女子的声音低沉，估摸着她可能是伤到了嗓子。　　　　“我叫裴飒飒。”裴飒飒不经意对上女子一双清冷的眸子，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的名字给说了出去。　　　　“原来恩人就是裴小姐。”女子又是一阵咳嗽，沉声道，“裴公子请我来照顾您。”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布满了污渍的信件来。　　　　“大哥？”裴飒飒没有在意污垢，直接拆开了信件，目光一扫，果然是裴羡文的字迹没错了。　　　　裴飒飒疑惑道：“思思啊，大哥说你是炼气二阶的修士，那你这是？”　　　　女子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眼眸闪烁：“摔了一跤。”　　　　“哦。”裴飒飒点头，“夜里山路确实不好走的……你要不要洗漱一下？”　　　　女子没想到她并没有深究，语气一顿，淡淡道：“劳烦了。”　　　　听到裴飒飒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到自己脏兮兮的一身，眉头皱起，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为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