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口吻仿佛在说着跟这个家庭某个完全无关的人。达旦老爷听了这话显得有点意外,而后才回过神来,轻声问: “……我的妻子,你在说什么呢?瑟薇可是你妈妈啊,你怎么这么称呼她呢?” 这时,琥珀表情略显深沉,像是想起了某种出差错的事,她得纠正它不可。她望着父亲,严肃地问: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从心底无条件接受瑟薇这个后母的,对吗?” “对啊。毕竟,在过去,我也没看到你对她有多不满,所以,我认为你是接受她的。” 琥珀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挖苦意味十足地说: “我从没接受过她!你也不想想,那时的我被病痛折磨着,已经自顾不暇了,怎么还会有心思去顾别的事呢!你没发现吗,我从没有称呼过瑟薇为妈妈!” 在琥珀的质问中,达旦老爷一阵窘迫。他的确没有听到过琥珀称现任妻子为妈妈,在过去,他一直主观性地忽略这问题,但现在,他意识到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不该被忽视,有点难堪。琥珀又扬了扬嘴角,冷笑着说: “你该不会以为我病重到,连妈妈这两个字都叫不出来吧?” “是啊,我的确认为你过去太虚弱了才不称呼她的。” 琥珀无比蔑视这样的话,缩了缩目光,冷冷地指出父亲的错误: “你这叫自欺欺人!” 这时候,琥珀才想起自己口中的继母不在,望了望四周,也没有发现对方的影子,只得问道: “说到这个继母,我才想起,她好像不在啊,她去哪儿了?” “噢,她去亲戚家了,得过几天才会回来。” “她不在最好,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了。” 琥珀话语沉沉。跟她恳谈一次正是达旦老爷的愿望,他赶紧地点了点头,望着琥珀,露出慈爱的表情,说: “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其实,自从你回来,我也感觉到了,你似乎对爸爸有点意见。你之所以对我有意见,是因为我跟你妈妈离婚后,再结婚的事吗?” “不是!” 琥珀答得斩钉截铁,达旦老爷悬着的心放下了,松了口气。可是,他才放松了没一秒,自在感就被击垮了,琥珀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因为一系列的事,绝对不止你跟我妈妈离婚后再婚这一件!” 琥珀对父亲有意见这件事是真的,否则她就没必要那么冷漠了。她斜过目光瞥了瞥父亲,说道: “福山先生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你想敷衍了事吗,爸爸?” 达旦老爷摆了摆手,说道: “没,我没过敷衍了事,我记起了,以前在瓦都的时候,我的工厂里有一个叫福力的人,他有个儿子叫福山。某次,福山出游的时候,摔下马车,伤及神经,双腿瘫痪了。福力家境不好,拿不出钱来替儿子诊治,于是找到我,想借钱。” 琥珀听到这话语,心底有些疼惜,原来福山先生也是一个坎坷的人,有瘫痪在床的经历。难怪,她总觉得他有一股忧伤在,但她又体会不出这股忧伤是什么,但她现在知道了,共鸣感也就多些。她装作不动声色,问道: “你借给他钱了吗?” 达旦老爷摇摇头,说道: “没借,他要借的钱不少。我当时也年轻,正从你爷爷手里接过工厂,事业还在起步期,没有多少积蓄,我就没借钱给他。后来发生了不好的事,我听说,福力为了替福山筹得动手术的费用,去抢劫了瓦都中央银行,抢劫失败,伤了两名银行工作者,他后来被判处绞刑。……他的妻子受不了打击,也喝了□□,自杀身亡了。” “那么,福山呢?” 琥珀关心当时的状况,口吻有些急切。达旦老爷无奈地耸耸肩,答道: “不知道,我后来再没听说过福山的消息了。我是因为瓦木对我的仇恨搬到这里来的,我万万不知道,福山恨了我这么久!” “别说得这么肯定,爸爸,你抢了瓦木心爱的姑娘,说不定他明天就找到这里了。” “可别这么说,琥珀,我只希望我们父女俩能好好地度过今后的岁月,不希望生活再起波折了。” 达旦老爷边说着边将将两只说缩进袖口,有种敷衍的感觉。琥珀不看好这事,漫不经心地说: “过错你已经犯下了,不是你想不面对就不面对的。就拿我妈妈的事来走吧,你骂走了她,这错误就永远都存在!” “琥珀,你怎么说我骂走了你妈妈呢,我从没有骂过她,我是跟她感情不合才分开的啊!” 达旦老爷不遗余力地替自己辩解着,神情中有些无辜。琥珀表情加倍冰冷了,宛如一个审判者,冷冷地说: “别否认了,尤其别用这么理直气壮的口吻否认,我亲耳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达旦老爷一头雾水。琥珀指责地说: “我听到你在骂妈妈。就是在某个下雨的夜晚,你从宴会上回来,我听到你在骂她!” 琥珀提起的是年代久远的事情,久远到达旦老爷都想快要不起了,他努力地回想着它,总算有了一点眉目。似乎是的,在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跟前妻之间有过争吵。想到这里,他的心底猛地一惊,问: “琥珀,你真的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听得很清楚,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可以把当时的状况复述出来!” 琥珀坚决无比,仿佛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听到的一席话。达旦老爷忙问: “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况且还生着病啊,怎么可能听到我跟你妈妈之间的争吵呢?” 琥珀侧头望着父亲,显得无比蔑视,又说: “老爸你是不是把某种道理搞混了?的确,我当时只有十二岁,也生着病,但还有基本的听力,好吧?那个夜晚,你回来后,我就听到你跟妈妈在房间里吵架,于是,我扶着墙,悄悄走到你的房间门口,想听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结果,我听到你说的话了,你责怪妈妈生了我这样一个生病的女儿,说我们母女俩毁坏了你的生活,你恨我们!我看到妈妈她当时很无助,哭得很厉害,那之后不久,你们就离婚了。” 琥珀一字一句地述说着当时听来的事件,口吻颇重,像是一个受迫害人终于有机会说出她的冤屈。这话语惹得达旦老爷心惊胆战,他为自己辩解道: “不,琥珀,你听我说,我的确跟你妈妈有过争吵。可争吵归争吵,我绝不会口不择言,把你卷入这场争斗中来,说出你是病孩子的那种话!……我怎么会说那种话呢,我要是说那种话也太恶劣了,你生来没有强健的体魄,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琥珀眨了眨眼睛,掩埋掉目光中的忧伤,冷冷地说: “别故作体谅了,你当时说了什么,我是不会忘记的,我绝没有随意杜撰出莫须有的罪名来抹煞你!或许,你没有说我是病孩子,但你说了我是病琥珀,别以为你换个词语就能把罪过躲过去了,我不会相信你的开脱!” 琥珀并没有愤怒。不过,她不愤怒比愤怒还要可怕,就仿佛她的心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很难被打动。达旦老爷陡然间明白了琥珀敌视自己的原因,着急地问: “所以,这就是你活过来也不回家的原因吗,你在因为这件事怨恨我?” 琥珀没有答话。不过,从表情来看,她的确是在因为这件事情埋怨父亲。达旦老爷摇了摇头,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你还有你妈妈的生活都已经步入了新的轨道,你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呢,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 琥珀瞄了瞄父亲,说: “这或许是旧事重提,不过,这旧事可不是你说的没有意义。这些年以来,你责骂妈妈的场景时时都浮现在我眼前,我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为妈妈讨回公道!在过去,我没有能力在这件事情上发表看法,我现在总算有了,我就得提起它,你可别想着,轻易就把这错误就给赖过去!” 达旦老爷不便再抵赖了,索性承认道: “的确,我那时候我脾气不太好,跟你妈妈有过争执,可是,这不代表我不爱你。琥珀你要相信,不论我跟你妈妈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我对你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的,你是我的血脉啊。” 琥珀并没有被这倾吐给打动,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我是你的血脉,可爸爸你也别忘了,我身上还有一半血缘是我妈妈的。我知道你恨妈妈,把你对她的恨意折一半,所以,你也应该很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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