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二十分。 沈知知在酒店里坐卧不安,不知道终生有没有见到她爸爸,不知道一切是不是顺利,爸爸会相信终生吗?还是会和她当初的反应一样,认为他是一个神经病? “叮”,门铃声响。 沈知知一颗心像被人拎到半空,她立即跑过去开门。门外,站着沈凌,他穿着终生临走前穿点衣服,头戴假发,脸上粘着胡茬,足以以假乱真。 “爸。”她喊,一颗心放下来。 沈凌点点头,然后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见了面,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虽说他们做了二十年父女,但却从没真正亲密过,甚至没有促膝谈过心。 “知知。”他喊她,接着又顿了顿,“我见到那个人了,他说要带你走,说有人在找你,你会有危险。”沈凌看着她。 “爸,你信吗?他说的话你信吗?” 沈凌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怔,片刻后,他点点头:“你妈妈之前有交代过我。” “她怎么说?”她一脸惊讶。 “她说她走后,会有人来带你走,他会保护你。你妈妈让你跟他走,不然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爸,我会有什么危险?妈妈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爸,你告诉我。”沈知知一脸急切。 “知知。”沈凌别开视线,片刻后,他说,“知知,我也不知道,你妈妈她只告诉我这么多,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沈知知看着他,他的视线落在她对面不知哪里,房间里很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她心里莫名地一阵酸楚,几乎掉下眼泪。 “爸爸。”沈知知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开口,“终生,他说……说我不是你和妈妈的女儿。” 她的心像被人揪住,几乎不能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让人觉得煎熬。 沈凌喉咙发紧,他再有心结,他再不疼爱她,可真到了此时,胸口却沉甸甸的让人难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初次见面,她是不满周岁的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纯净懵懂地望着他,顾天明一脸温柔地为他介绍:“这是我女儿。” 那时,他是跑码头的送货工,而顾天明则在海鲜市场给人打工。 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凌一直觉得,整个宁江都找不出像顾天明一样好看的女人,她知性、温柔、落落大方,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时眉眼间像攒了一个春天的光,温暖和煦。 他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敢和她对视,可整个海鲜市场却人人都知道他的心思。 喜欢一个人,眉梢眼角,举止神情哪哪儿都会露馅,根本瞒不了人。 然而,他没想到,顾天明会主动和他说话。他至今仍记得她那天穿的衣服,笑起来的样子,以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没多久,两人就决定结婚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圆满的故事,男欢女爱,两情相悦,从此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 刚结婚时,他的确是度过了一段无比幸福的生活。可渐渐地,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顾天明是一个好妻子,尽心尽责照顾他,但却不热情,结婚前他以为她是矜持、害羞,可现在,他开始心存怀疑,她是不是不爱他? 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他开始找茬,常常发脾气,故意说话激怒她,直到有一天,她真生气了,脱口而出,知知需要一个爸爸,我要给她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家庭,至于我,结不结婚有什么所谓?但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顾天明不肯说了,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她不想弄到那个地步。 但沈凌自己醒悟了,明白了他有什么不一样。 他爱她——这就是她眼里他不一样的地方。 爱有时是顶自私的感情,付出即意味着索取,他希望顾天明像自己爱她那样,这希望落空了,他难过、气愤,但让他与她分手他又舍不得。 于是,他把心里无从排解的郁闷、失望都归咎于知知,知知成了他的心结,他借着知知完成对顾天明无声的谴责。 这间酒店建在半山坡,阳台对着山林,光从树枝缝隙间洒落进来,投映在地板上,形成一块块斑驳的光晕。午后,气温骤然升高,蝉叫声此起彼伏,像吵架似得,没完没了。 沈知知低着头,盯着脚背上的光晕看,她极力地想要集中精神,可思绪却飘忽不定。蝉叫声让人心烦意乱,她几乎喘不过气了。 “所以……所以……”沈知知忍着眼泪,喉咙中如火烧一般,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不是她的爸爸,所以,他疼爱知华不疼爱她? 她喊了他二十年爸爸,这些年,就算他始终不疼爱自己,她也一直当他是最爱的爸爸,当他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为他不够疼爱自己耿耿于怀,她嫉妒知华,她背地里偷偷哭泣,为了博得他的注意,让他关心自己,她出去和别人打架,打出一身伤往家跑…… 为了让爸爸看见她、关心她,她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可到头来,他却说,他不是她的爸爸。 沈知知的眼泪落下,像夏日的暴雨,又快又急,她低着头,死死咬住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沈凌从未见她这样伤心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即便不是自己的女儿,可他养了她近二十年啊。思及此,一阵热气涌上眼眶,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知知,对不起。”他想,如果顾天明没有死,这个秘密也许会永远成为秘密也说不定。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第三章:你只是不够爱她 人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微妙的感情变化,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墓园,沈知知坐在顾天明的墓碑前,她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鹅蛋脸,柳叶眉,圆眼睛,气质温柔。 在沈知知的记忆里,妈妈从没有大声说过话,同学们都很羡慕她有一个这样温柔的妈妈。 小时候她和男孩子打架,被打哭的永远是对方,带小伙伴们去邻居家放鞭炮,把别人家窗户炸破了,被人拎着耳朵送回来。 爸爸从外面干活回来,一听她又干了坏事,气得要死,举起手就要打她,她反应敏捷,转身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妈妈。 她妈妈闻声出来,像老鹰护小鸡似得将她护在身后,然后轻声细语地劝说爸爸,晚上,再带她去给人家道歉。 她干得淘气事太多了,她听见过爸爸背地里偷偷和妈妈说,知知性子太野,整天没个女孩儿样,不能再这样惯着了,得好好管管。 她妈妈听了,笑着说,我们知知性格很好啊,女孩子厉害一点好,不怕被人欺负。 往事一窝蜂地钻进脑子里,沈知知头痛得厉害,神经一跳一跳的疼,阵阵热气从心底涌上来,汇聚到眼底,轻轻一眨,泪就掉下来。 “妈妈……妈妈……”她把头抵在墓碑上,哽咽着呢喃,“爸爸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妈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女儿,那我爸爸呢?我爸爸又是谁?” “妈妈,你起来,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躺在这里,你起来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她说不下去了,心如刀绞。 记忆里温柔朴实的妈妈成了背负着秘密的科学家,沉默寡言的爸爸并不是她的爸爸,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成了这样? 沈知知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措,事情一个接一个砸下来,她毫无招架能力,就像置身于海浪中,大海茫茫,前无出路,后有风暴。 树上的蝉长长地叫了一声,余音一直颤到人心里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勒住知知的心脏,收紧,再收紧,一直勒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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