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种想到就要行动的人,可是忙完宴会的事又忙着预备换季茶,足足拖了一个月才找人帮我打听,原来舞姬考核每年两次,一般是在夏季和冬季,只需当众跳一支舞,教导宫人们看上了就入选,看不上就只能等下半年再来试试运气了。谁也不知道她们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成功入选后训期为两年,到十五岁方可成为正式舞姬,获得在宴会上表演的资格。像我这样过了十五岁才去考的,就得看自己的天赋和造化了。其实能不能出现在宴会上都无所谓,我只要以后别像现在一样成天站着不动就满意了,跳舞也可以很好玩啊。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人教我跳舞,学成一支就好,只要能混入选,我以后就不用死守茶杯盖碗过日子了,想想就开心。 入宫久了和各职宫人都有相熟的,可偏偏一个舞姬都不认得。一是伶人馆位处偏僻,我平日里根本不去,二是宫人与舞姬向来素无瓜葛,彼此之间都甚少往来,别说是我了,就连年长的教引宫人也没几个在伶人馆有相熟的。 既是有求于人,光嘴甜可没什么用。我想了半天,觉得可以用点心买通伶人阁的舞姬教我跳舞。她们自幼被严格控制饮食,对酥甜的糕点一定没抵抗力。 说干就干,怕太招摇没敢用食篮,拿油纸包了几块小厨房做的芝麻甜心糕,就往伶人馆的方向走。我没怎么去过,只知道大概方向。那边早晨常有咿咿呀呀的开嗓练声,晚上则又多了丝竹管弦的嘈杂之音。位置上自然是要远离大殿的。 宫里殿阁不多,进宫门后正对着的是大殿,是每日早上大王和朝中大臣商讨国事的地方,门口有侍卫把守,一般人是靠近不了的。大殿两边分别是东偏殿和西偏殿,东偏殿一般用作除早上外商讨应急国事的地方,不是太常使用。西偏殿则多用于节日庆典,比如上个月的重阳节宴,就是在西偏殿里举行的。三大殿庄严肃穆,自有一种威严在,宫人们都绕着走。我只去过西偏殿布置收拾过几次,东偏殿和大殿都没进去过。大殿后面是大王的书房,也就是我奉茶的地方。书房里面有两个内间,一侧是备茶备点心用的,另一个是堆放竹简笔墨的。大王在书房看竹简时,一般是两个宫人侍奉,一个负责奉茶备果,一个负责研墨挑烛。书房两边分别是东暖阁和西暖阁,大王不去后宫时常住,算是大王的卧房,平时用膳也在里面。 书房后面有一片大园子,里面原有很多花树果树,本朝大王不喜欢花,所以在他执政后又下令加种了许多雪松和白蜡树,而园子里其他树并未除去。盛夏时节园里好看得紧呐,苍翠绿叶映衬着各色花朵和未长成的小果子,微风吹来枝头摇曳,花瓣簌簌落下,身在其中能染得一身花蕊香。而冬季时树叶尽褪,雪松和腊梅就显得生机勃勃了。若是再赶上场瑞雪,那翠绿的松树上覆着层厚厚的白雪,让人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 花园的一大部分作用是将书房和远处的两个厨房隔开,避免厨房的油烟飘到书房大殿里去。两个厨房各有分工,小厨房是专门制作大王,太后和各位娘娘膳食的,大厨房就普通多了,是做给宫人的。两个厨房虽然挨着,可里面的食材大不相同。小厨房的宫人内监们人缘最好,所有宫人都乐于和他们交朋友,如果和他们相熟的话,可以常常吃到精致的甜点和稀奇的水果,只是太金贵的正餐食材都不敢动。厨房右侧是我住的地方,同住的都是在御前伺候的宫人。左侧是小厨房宫人住的地方。厨房再后面是其他做粗活宫人的工具间和卧房了,柴房,库房,酒窖什么的也都在那边。至于伶人馆,大约比库房还要远罢。 西暖阁左侧就是太后和娘娘们住的后宫了,有茂密的树丛挡着,窥不见多少,只有后宫娘娘的丫鬟才能自由出入,我们是没资格进入那里的。 上一周刚下了场大雪,这几日艳阳高照,雪化的差不多了,路面残雪都已被众人踩做薄冰,凹凸不平的冰是最滑人的。我小心翼翼地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开始觉得有些冷了,可还是看不到伶人馆的影子。厨房后面我很少来,看了一圈,宫人也都不相熟,从衣服上能看出这里基本上都是些做粗活的宫人。御前宫人与粗使宫人私下里互相看不顺眼,还是我自己找罢。我又绕过了几条回廊,两个院落才依稀看到落在水上实为水榭的伶人阁。隔着湖水望去,伶人阁是一座三层的六角阁,琉璃碧瓦,翅角飞槐。虽不太大,倒也建得精巧细致。通往那里只有一条悠长九曲的水上回廊,大阁后面还有六个小阁,也是全由回廊连接,应该是舞姬琴姬们住的地方罢,如果从天上往下看,一定很像开屏的孔雀。 这里环境清幽,放眼望去,还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山,真是依山傍水,湖光山色,连空气中都带着一丝自由。跟这儿一比,书房可就显得压抑多了。 湖面上一层落雪,白得耀眼,周围无遮无挡,风吹到脸上冷的跟刀子划似的,我使劲往上拉了拉衣领,这一路真是,直走得脚底冰凉快冻死我了。回廊上都是积雪,也没个人打扫,不过也比结冰的路面好走许多。沿着回廊转了几个弯,看到阁前平台山有几个瑟瑟发抖的人影,离得近些时才终于看清了,大约是犯了错的舞姬在这罚站呢,这寒冬腊月的,只穿件单薄舞衣,看来舞姬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三个稚气未脱的小舞姬哆哆嗦嗦的抱在一起取暖,不停地跺着脚,看得出是冻坏了,也是,一件单薄的舞服怎么能抵御寒风呢?我故意干咳一声,加重脚步,她们终于发现我了,三个小脑袋齐齐看向我。没料到的是,其中一个舞姬看到我后明显楞了一下,“欢姐姐!”她向我奔来,抱住我再也不撒手了。我呆住了,惊讶的看向另两个小可怜,她们回应我的是比我更惊讶的表情。没办法,我只能拍拍拦腰抱住我的小凉手,示意她松开。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三年前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这是竹笙!陈竹笙!我在粟州的邻居,比我小几岁,平时最喜欢粘着我,当年半夜离家走得突然,也没能跟她道别,不曾想过今日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竹笙是我最好的朋友,陈叔陈婶经营一家小酒坊,为人老实和善,从不掺水也不缺斤短两,待人亲切,爱帮忙也从不计较什么,深得全村信任,几十年来整个村子再没第二家酒坊。他们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小时候有一半时间是在酒坊度过的,偶尔也会帮帮忙,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不少酿酒技术。 陈叔陈婶也常帮我家些重干活,娘时常觉得不好意思,见竹笙与我亲厚,也时常做衣服给她,村子里我娘的针线是最好的,花样子也新潮。我和竹笙每每穿上新衣服,小伙伴们总要围上来左看看右摸摸,羡慕得不得了。 话说竹笙怎么会入宫做舞姬的?陈叔陈婶最宝贝她了,怎么会舍得让她离家遭这份罪?啊,我忘了,我入宫时听闻粟州瘟疫横生,在宫中没少打听也问不出具体情况,加上受训时颇为忙碌,渐渐的也就忘却这事了。猛然间心头一凉,怕不是村子里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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