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角门进,拐过两道弯,再顺着楼梯上二楼。连廊尽头的房间便是英儿的。
柳叶掀起珠帘的时候,英儿正趴在被子上嘤嘤哭着。许是哭了一晚上,声音略显嘶哑。
梅姐敛着眉靠在床柱之上,眼角微微有些冷意。
听得珠帘被掀动的声响,英儿转过头来,见到来人是柳叶,她竟扑爬过来。
抱住柳叶的腿哭道:“英儿原本只是想帮帮姐姐,如今却是做下了对不起姐姐的事情,再无颜面活在世上……”眼泡已经红肿,越发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今日姐姐慈悲,还能来看英儿一眼,英儿便是死也是无憾了。”
心不是不痛,甚至是疼得牵住了呼吸,那又能奈何?英儿啊英儿,柳叶心中有些悲凉。手底将她拽起来,擦去泪痕:“傻妹妹,何出此言啊。你若真的与宋公子有了什么,姐姐自然是要让宋公子给你一个交代的。”
英儿止了哭,瞧着柳叶,“姐姐此言当真?”
柳叶扶着桌子,慢慢坐下,“自然当真。只是,英儿你尚不知宋公子的家中状况,他……他已经娶妻。”
英儿微愣了愣,抹了抹泪痕,“若是能呆在宋公子身侧,便是做一个奴婢我也认了。”声音微微转低,含着丝丝愧意,“只是宋公子原本属意的是姐姐,而我却是李代桃僵抢了姐姐的……”
李代桃僵。又是一个李代桃僵。
柳叶自嘲地笑了,当年被当成“李”,今日被当成“桃”,都非她所愿。
“英儿不必再说,我自会劝说宋公子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以后是福是祸却是未可知,你要想好了。”
英儿勉力掩藏着喜色,低声回:“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往后,是福是祸,都认了。”
柳叶轻轻咳了几声,扶着桌子起身。
走到门口时,梅姐跟了上来:“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就没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柳叶扶着门框站了站。故意又如何?不是英儿,还会是别的女子,他啊!他岂能是某一个女子的归宿!
梅姐气得直跺脚,“当初就不该同意了她的馊主意。”停了一会儿又道,“显然,宋公子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不然,昨夜里便不会扔下她自己走了。”试探着问,“不然,你去找找宋公子,把事情说开了?我瞧得出来这宋公子非一般富贵子弟,没准是哪家王公贵胄的公子。而且,他对你那叫一个真心。”
理智里头柳叶一直压抑着,她明白自己与他是两条道上的,永不能在一起。可是心里的那个痛却也不是假的,再忍不住,转头扑进梅姐怀中放声哭了出来。
梅姐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诚然,你也是喜欢他的。那又有何不可坦诚相待?”
泪水打湿梅姐的肩头。少顷,柳叶止住哭,擦了擦脸,咬了咬牙:“梅姐不知,那宋公子他……他乃是……”在梅姐耳边低语了一句,惊得梅姐半日没合上嘴。
柳叶理了理散乱下来的鬓发,“我与他只能是有缘无份,英儿之所以如此,大抵也是真心喜欢他。”宫中的女人个个为了权势而攀扶于他,兴许不知他身份的英儿能掏出真心来待他吧,“昨日之事已然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只怕锦乐坊都脱不得干系,不如我去求他,将英儿收入宫中,将此事就此罢了。”
放开梅姐的手,柳叶一步一步往外挪去,每一步都如千斤重。
回到车里,她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任凭自己歪斜倒着。心中酸楚,眼底却是干涩。
回到府中,郝随已经在厅中候着。
来不及歇过一口气,柳叶跟着郝随走进了艮岳。
艮岳乃是大内园林,奇花异草,高山奇石,恢宏中有精巧,大气中含着雅致。然而此时的柳叶并无心情赏景。只顾随着郝随穿过一片片花圃,往一座小楼而去。小楼名曰“听雨”,小巧精致,坐落在一丛长青的树丛边,另一侧临着荷池,池中枯叶层层,果真是听雨的好去处。
“柳大人,官家小时候,不开心了就喜欢来这儿……不过已经好久没来了。”郝随拿眼轻轻瞟了瞟柳叶,随即垂下眼睑,很是恭敬地请她进去,“今儿官家谁都不愿见,连老奴都给轰了出来。所以,柳大人,您仔细着点。”
郝随是宫中年长的黄门,早先年便已经蠢蠢欲动,意欲爬上大内总管之位,奈何太皇太后一直不喜欢他,废了老大的劲儿左不过混了个圣上跟前的听传。直到太皇太后薨,才算是扬眉吐气。这样的老人精,只消瞧上谁一眼,便能将其心中所想猜个七七八八。
柳叶在他面前总是收敛神思,此时微微颔首以谢他的提醒。
进得门来,龙涎香的味道游弋过来,柳叶在门口处微微站了一下,朗声道:“臣大理寺少卿柳树,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架八开的屏风后人影微动,赵煦的声音传来:“罢了。”
柳叶转过屏风,见赵煦坐在案后,手中握着狼毫正在宣纸上游走。
“圣上。”柳叶恭谨地立在一旁。
赵煦笔下走着龙凤,不消多时便显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身段窈窕,长发飞舞,唯有五官尚未画上。
赵煦提着笔,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蓦地,将手中的笔往画上一掷,笔毫触及宣纸,划出长长一道墨痕,更有飞溅起来的墨汁将画面染遍。
柳叶依旧站着不动。
“荒唐!”赵煦从案后起身,绕过案桌,“你知不知道昨日那个,那个居然不是无双。”一股被玩弄的耻辱感油然而生,若非顾及无双,已将那锦乐坊抄了也不一定。
柳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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