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植!”一声巨响之后,卓元破开门而入。

自从衙门回来,柳叶将自己关在书房已经两个时辰,不吃不喝,谁叫都没有回应。

巨响惊醒还在冥思中的柳叶,手中的狼毫滴下最后一滴墨汁,将已经画了一半的桃花图缀得星星点点。“子初?”她从案上抬起头,烛光映照下的面容比实际气色好一些,微黄的烛火下,她的面色变得不那么惨白,两眼迷茫了一下,问,“怎么了?”

卓元看着她手底下画了一半的桃花树。“画画怎么还把门给插上了?害得杨婶担心了大半日。”卓元缓下脚步,走到桌案前。

柳叶啊了一声,抬眸:“我没听见。”

卓元从她手中将笔拿下,搁在笔山之上,“我说你画画为何插……你这是愣了多久,笔上的墨滴干了知道吗?”

柳叶答非所问,摆了摆手:“这句我听见了,我是说杨婶在外头叫过我没听见。”

卓元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看着她,那张刻意修饰得五官硬朗的脸一脸平静中带着几丝茫然,眼眸在烛光下微沉,看不清底色。

片刻之后,卓元道:“晚食去前厅吃,还是让杨婶送到这里来?”

柳叶垂着眸,看着桌上没有画完的桃花图。啪嗒,一滴水泽毫无征兆地从眸中落了下来,滴在桃花的花瓣上,晕开一团淡色,“子初,柳树是怎么死的?”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卓元愣了一愣,问:“什么?”

柳叶抬眸:“柳树是卓安德的义子,你一起长大的兄弟,我问你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放声痛哭,泪珠犹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沿着她消瘦的面庞一路滚下来,从下颚跌落,打在宣纸上,把方才滴落的浓墨晕成一片又一片的墨色云团软絮般覆在桃花图上,犹如一片乌云压顶。

方才画着桃花,她不由得想起了柳树立在东水门外小院的那株桃花树下,月光冷清,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犹如他那一声叹息。

“……他,”卓元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柳叶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之上,眸光茫然,“他是你们的人,不是吗?”

卓元皱了皱眉头:“我说过我从来不曾想伤害任何人。”

“柳树其实不能算……”

不能算我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其实我也不算他们的人罢,心里从来不曾将自己归为那一类,可是那又如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柳树不是清风阁的人。”顿了一顿,“或许我也不算是。”

柳叶:“清风阁?你们叫清风阁?不该是什么复周阁之类的吗?”

卓元在案前的另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今日你既然开口问了,我也便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郎州节度使卓安德其实并非一名精忠之人,或者说他忠的并不是大宋,而是早已覆灭多年的大周国。”卓元的声音略微暗哑中带着一丝苍茫,犹如历经千山万水穿透而来,“当年我母亲怀着身孕流落到郎州,蒙他所救,并将我母亲以周国公主身份安置供养起来。后来这份供养便落到了我的身上。”

卓元的目光落在烛光照不见的暗影里,在他模糊的幼时记忆里,母亲的身体总是不好,郎州偏南,雨水多,暑热大,每当暑热将至,母亲便会病倒。后来,他稍大了一些,每年暮春回暖,卓安德便会派人将他母子送到离汴京不远的一个镇子上。镇子在黄河边,叫望周镇,原本这个镇子的是因着远古时以居于此地的周姓望族而得名,卓安德却觉得这就是对于大周的缅怀,对这个小镇有着不一样的执念。

“望周镇,于我也是不一样的。当年母亲生我时极为凶险,亏得遇上南下的冷长卿,方保下一大一小。后来冷长卿在望周镇开了医馆,所以来此母亲多是到冷长卿的医馆里疗养而来。而我,每日除了呆在房中听母亲与我讲书文便是看着冷梅学药理。母亲说因为我的身世特殊,不得随意走动泄漏身份,否则将会招致灾祸。”自小他就明白,泄漏身份不仅会遭至杀身之祸,还会牵连到所有帮过他们的人。

“有一次,我在冷家医馆的二楼围栏里往外瞧,瞧见了一个比我小些的女孩儿,她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我只看见一次便记住了。”卓元的容色变得无比柔和,语音也软了,语速也慢了些,“在每日囚笼般的生活里,她就像是一抹清风,突然吹开了一扇窗门,就这么吹到了我的面前。虽然,我更渴望能够与她面对面站着,问一句我叫卓元,你呢?。”

卓元收回落在虚无的眸光,移到柳叶身上:“后来,有一天,我看她的时候她抬起了头来,她也看见我了。再后来,我从冷梅那里知道她叫柳叶,就住在冷家医馆的隔壁。”

“冷梅还说,柳叶生过一场重病,损了记忆,以前的事情记不得,现在的事情也是边记着又会边忘记。你不用担心她看见你,没准明日她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卓元低首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她不知道,那时候我并不想让你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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