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曹大庄今年43岁，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育有一女，住在北方一座小城里。　　　　在女儿三岁那年，曹大庄从单位离开，下海到S市开了一家外贸公司。经过几年的打拼后，颇有起色，代价是，只有到了每年的春节，他才有时间回家看望女儿和妻子。一年一会。　　　　女儿今年16岁，即将上高中。曹大庄装修好了一栋房子，准备把女儿接过来上学。他早上特意起了个大早，穿好西服，打着领带，开车到机场接女儿。曹大庄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嘀咕：这是女儿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她在航站楼会不会迷路。　　　　S市，机场。　　　　陆见在机场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拖着个大箱子，看着满眼的推车和行色匆匆的旅人，有点茫然。从出口出来以后，陆见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所以她想着走到门口看看。谁知道一个机场原来有这么多入口，跟自己家乡的汽车站完全不一样。　　　　没办法。陆见停下脚步，在一家麦当劳门口，试图寻找父亲隐藏在人群中的身影。　　　　这是陆见第一次来大城市。从小成长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陆见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平静的。她很乖，母亲希望她做什么，她就尽量满足。母亲家里都是知识分子，姥姥是人民教师，姥爷是当地卫生局的中医，舅舅是农业局的干部。所以当初一贫如洗、出身农民之家的曹大庄要娶陆见的母亲时，女方家里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生下的孩子要跟着母亲姓。　　　　当时曹大庄和陆见的母亲相亲相爱，如胶似漆。两人相识于高中，考上了离小城不远的一所大学，同窗七载有余，所以毕业后，顺理成章的便想结婚。曹大庄对于孩子的姓没太在意，所以当时就答应了。　　　　后来陆见出生以后，大家伙都是“陆见”“陆见”的叫。在外人看来，曹大庄是倒插门，典型的吃软饭。曹大庄一个知识分子，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偏见，所以当即辞了工作，发誓要下海经商，创出一片天地，让那些人看看，谁才是挣钱养家的。　　　　陆见六岁那年，曹大庄寄回了几件时髦的女装，陆见和母亲穿上在街上走的时候，周围人的眼光都跟着她们。邻居还专门跑来问，“诶，你们家衣服在哪儿买的呀？我家娃瞅着好看，非要也买一件。” 陆见母亲回答说，是曹大庄从大城市寄来的。　　　　从那以后，邻居们的口风开始渐渐好转。越来越多人开始说：“陆家的爷们儿能挣钱呀，给人家家里两个女人都寄了国外的衣服，听说贼贵呢！好几千一件儿！吓人。”　　　　陆见的生活越来越好，只是她的苦恼无人知晓。她不开心一年只能见一次父亲。她想，父亲要挣多少钱呀？挣够了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呢？　　　　曹大庄的钱是挣够了，但是他死活不想回到原来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城市，他要让自己的女儿过来，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见更广的世面。　　　　距离飞机的落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陆见转头间，瞥见一个瘦瘦矮矮的男人，正是他父亲。她赶紧挥了挥手，大喊：“爸！我在这儿！”　　　　曹大庄在机场走的满头大汗，但就是找不见自己女儿。正准备去广播室登寻人启示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陆见，拖着个大箱子，背着背包，看起来瘦弱的很。　　　　曹大庄赶忙跑过去，接过女儿手中的行李，“对不起对不起，闺女。路上堵车了，我到的时候你们那个出口已经关了。可把我给急死了。怎么样啊？饿不饿？要不要先在机场吃点饭？”　　　　陆见摇摇头，“没事儿，我等的也不着急。刚刚在飞机上吃过了，咱们先回家吧。”　　　　曹大庄点点头，在前面给女儿带路，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陆见坐在真皮的后座上，吹着空调，听父亲跟她闲聊。　　　　父亲说，自己在S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所以已经给陆见报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一中。她不需要操心花钱的问题，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大可放心。　　　　“哦对了，爸爸平时工作忙，新装修好的这栋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所以可能平时很少回家。你多见谅啊。我会给你请个保姆，做饭，家务活什么的。”　　　　“嗯。”　　　　“这边天气热吧？明天爸爸带你去商场买点衣服和鞋子，好好把你捯饬捯饬，准备好新面貌去上学。我闺女就是最棒的。哈哈。”　　　　陆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觉得没什么问题，但还是从后视镜看向父亲，说：“谢谢爸。”　　　　“哈哈。跟爸爸就不要客气啦。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嗯。”　　　　到家以后，曹大庄帮陆见把行李一放就急着要走，说是公司里出了急事，一直打电话催他过去。　　　　陆见点了点头，目送曹大庄离开，随后转身开始收拾行李。在归置东西的过程中，陆见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路上，父亲都很开心，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是问母亲的或是关于母亲的。　　　　陆见打量了一下这个空荡荡的家，心里有点落寞，甚至开始想念自己原来那个逼仄却温馨的小家，还有坐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的母亲。她叹了口气，望了眼头顶的灯光，觉得晃眼。　　　　晚上的时候，曹大庄打来电话，让陆见下楼去外面下馆子。陆见换了一件看上去很端庄的连衣裙，穿了双皮革的单鞋下楼。　　　　曹大庄的车子正停在楼底下的花坛边，陆见走过去的时候，隐约看见副驾上似乎还坐着个人。　　　　果不其然，上车后，陆见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一个女人从前座扭过头，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对陆见说，“小见，你好啊。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我李阿姨就好啦。”　　　　曹大庄“呵呵”笑了两声，也转头看向陆见：“这是爸爸在这边最好的朋友。这几年你李阿姨在生意上帮了爸爸不少忙，没有她，就没有爸爸现在的成绩。”　　　　“别听你爸爸胡说，我不过是顺手帮了几个小忙，还是你爸爸自己本事大，在S市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都能混得这么好。你要为你爸爸骄傲啊。”李阿姨面带娇羞，曹大壮摸了摸后脑勺不说话。　　　　陆见看着前面两个大人的头几乎快要靠在一起，缝隙之间是小区种植的一排排桑树，很茂盛但是摇摇作响。恍惚间，陆见隐约觉得未来是模糊而不可测的。她将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去消化，适应另一种生活。　　　　车子停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曹大庄先下了车，又走到车的另一边，替李阿姨打开门。陆见自己推开门下车后就看到父亲把车钥匙扔给了门童。她微感惊讶，暗想陌生人可靠不可靠。　　　　李阿姨看到怔住的陆见，笑着解释道：“小见啊，这里都是这样。客人下了车让门童把车开到停车场就好，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快进去吧，这里有好多好吃的，阿姨给你推荐些小吃，你这样的小女孩儿肯定喜欢。”　　　　陆见点点头，跟在这两个大人后面，一路看着酒店内部的金碧辉煌：耀眼的吊顶水晶灯，金灿灿的墙壁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感觉这里好像小时候看得迪士尼动画。公主进了城堡以后，里面好像都是这样的奢华高贵。陆见看得有点懵，恍惚间，前面的两个大人已经走远。　　　　曹大庄转身喊着：“小见，快过来。”　　　　陆见点头，快步跟上。　　　　三个人进了一个豪华大包间，整张桌子有八个椅子，但只坐了三个人，每个人呈120度的距离分开坐着。陆见觉得，这张餐桌能有从前家里那张两倍多。　　　　李阿姨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推向陆见，“小见，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了，阿姨。您看着点吧，我没来过这儿，不知道什么好吃。”　　　　“那也行。我来帮你点一些有特色的。你每个都尝点。有好吃的就以后让你爸多带你来点。”　　　　“嗯，谢谢。”　　　　“别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李阿姨打电话。你爸爸忙，要给你挣钱上学，我就尽量多帮他一点。大庄，一会儿你把我的手机号转发给小见啊。”　　　　曹大庄微笑点头。　　　　菜点陆续上桌，大多是S市的特色菜，有海鲜，有小炒，大部分偏甜，吃多了有点腻，陆见动了几下筷子就不想动了。但又害怕碍人面子，遂起身离开座位，说：“爸，阿姨，你们先吃，我出门上个洗手间。”　　　　出门以后，陆见再次感受到了在机场那种茫然的感觉。她根本不知道洗手间在哪儿，走廊的尽头也没有洗手间的标志。正巧一个服务生路过，陆见问对方，洗手间在哪儿。　　　　“哦，洗手间啊。每个包厢都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呀。你没有问看到吗？”　　　　陆见尴尬了一下，“不好意思，没看见。请问有公共的吗？”　　　　服务生想了一下，说：“有的，在一楼。”　　　　陆见点头说谢谢，从楼梯下去。　　　　一楼的洗手间很大，大到单独隔离出一个空间，摆了几张沙发和一个茶几，旁边还有小型的山水摆设。陆见暗自吐槽酒店的“多此一举”，洗了手，然后安坐到沙发上，准备一会儿再回去。　　　　她坐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大堂。此时夜还未深，不停有客人上下楼梯。没过一会儿，三四个穿着黑西服，理着平头的男人下了楼梯。他们身后是一个走得缓慢，头发有些灰白，看起来很威严的男人，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身型高挑的年轻人，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楼上走下来。　　　　陆见看见大堂经理匆匆的小跑到那群人面前，不停的点头哈腰说着什么。陆见觉得有意思，就一直盯着看。　　　　“小见！你怎么在这儿？”曹大庄看陆见迟迟不回来，于是出来找她。　　　　陆见被叫的吓了一跳，回过神一看，果然曹大庄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大堂。陆见连忙起身，也向大堂走去。　　　　曹大庄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闺女，“小见啊，包厢里有厕所你怎么不上啊？还专门跑到一楼。走，赶紧上去。你李阿姨给你点的菜都快凉了。”　　　　陆见没说什么，抬脚准备上楼。跟在后面的曹大庄随便看了眼大厅，然后突然走向另一个方向，正是朝着先前陆见看到的那拨人。　　　　曹大庄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温氏集团的老总，温志良，于是连忙上去跟人打招呼。　　　　“温老爷子您好！真是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幸会幸会。”　　　　温志良停下步伐，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有点微微不耐烦，但没表现出来，问：“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哎，怪我。您贵人多忘事，我应该先自报姓名才对。我是曹大庄啊，最近才和您的集团签了笔订单。现在正在生产您公司的东西呢。”　　　　“哦是这样啊。曹总你好。我带孙子来吃饭，没想到会碰到你。幸会，”说完，温志良招呼自己的保镖，“先带少爷去车上，我一会儿过去。”　　　　保镖点了点头，随后那个年轻人头也没抬，盯着自己的手机出了门。　　　　陆见好奇，他是怎么做到不看脚下，也能走得稳稳当当的？　　　　曹大庄见温氏的少爷离开后，又说道：“巧了，今天我也是带了我的女儿来吃饭。小见，快过来，跟温爷爷问好。”　　　　陆见走过去，乖巧的说了声“温伯伯好。”　　　　温志良笑着点了点头，“这姑娘看起来有灵气，机灵。曹总有福气啊，有个这么水灵的姑娘，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曹大庄局促的笑了笑，“哪里哪里，还是您家的少爷更厉害。听说现在都已经是年级第一了，还拿了好多国外的数学竞赛大奖呢。佩服佩服。”　　　　温志良没接话，只是说：“有空欢迎来寒舍做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曹大庄赶紧欠了欠身，迎走对方。陆见拉了拉曹大庄的袖子，问：“爸，他是？”　　　　曹大庄拉着自己闺女走上楼，边走边说：“刚刚那个爷爷是S市有名的大集团，温氏的当家人，爸爸好多生意都仰仗他呢。”　　　　陆见“噢”了一声，走进包间。李阿姨站起身，笑着调侃，“小见上个卫生间上到沟里去啦？快来吃，阿姨给你又点了好多好吃的呢。”　　　　陆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筷子，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