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到达游红山时皇上还没有驾到,但是武装精良的禁卫军却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布完毕,整装待发,猎会的摆设也都完成,该出现的东西一个不少,不该出现的东西也没有出现。来参加猎会的人也都还没有到。三生抬头看了看散发暖阳的天空:天已经全亮,想必时辰快到了。    猎会之地事先摆在游红山外带的一处空地,从这里可以看见游红山里高低不平的树木十分葱茏。    三生紧跟在左笑安身后,她可不想再在猎会这样一个十分重要的场所里出什么差错。再者,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要把她这条小命给搭进去了。    “你在此处呆着,不要离开。”左笑安指了指角落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三生随眼望去,喏喏地点了点头,左笑安方放心地走向出口处接应陌兮。    “皇上驾到!”    一阵尖锐威武的宣声令众人提起了精气神,大家毕恭毕敬地屈膝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坐在轿子里,红色的纱幔将他的身形衬托地朦朦胧胧:端庄不失威严,强大的气场威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令人无不肃然起敬。华美雍贵的轿子从众人面前缓缓而过,三生微微抬头,却用余光瞥见了陌兮,他正握剑俨然跟在皇轿右旁,在皇轿左旁的还有一位气宇轩昂威武霸气的将军,他正是禁卫军左统领辛颢靡。    陌兮是皇上轲统亲封的风裘密使,又掌执禁卫军右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是掌握禁卫军左部兵权的辛颢靡也得让他三分。辛颢靡表面恭敬,实地却十分不服陌兮。论身份地位,他辛颢靡哪里比不上陈陌兮,他不明白,为何轲统如此重用陌兮甚至视他为心腹,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半晌,轲统从华轿而下,踱步而至雍雅的主台,缓身坐下,身旁的侍女则两伞两扇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其旁。轲统入位,众人方纷纷入位,却俨然肃静,此刻,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者正是参加猎会之人。    首先进场的是一位身着纹花紫衣的男子,望去该是十八九岁,帅气潇洒,颇有皇族威凛之风气——他正是越和国太子书景。他踱至轲统面前约十步之距离,方俯身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轲统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灰黄大手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平身。”    “谢父皇。”书景扬起衣袂而起,转而看向身旁端着一个长宽约十寸红盒的侍女,拿起红盒俯身举过头顶奉道:“借今日猎会,儿臣准备了一颗月光石奉于父皇,亦为一月后父皇之寿辰铺个彩头。”    轲统闻言愈发高兴,龙颜大悦:“景儿有心了。”说罢侍女将书景手中的红盒递与轲统,轲统打开一阅,银光四溢,颇为美丽。据闻月光石五年才出一颗,成色如此之佳的月光石更是千载难逢,书景为此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轲统笑吟吟地合上红盒:“景儿入座罢。”    书景直起身微微作揖:“谢父皇。”说罢入了轲统身旁最近的一个座位。    接踵而至的是一位身着鱼纹黄衣之男子,衣冠楚楚,黑发垂肩,雍雅端庄——他便是越和国二皇子铭晏。他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轲统亦道平身免礼,而后铭晏命人送来一副弓箭,呈于轲统,道:“父皇,此弓箭由千年古树制作而成,其箭弦乃千年冰蚕丝,首尾镶有黑曜石,实上乘弓箭,特于猎会之时献于父皇。”多余奉承的话铭晏没有多说,他也不想多说,由他之性子而言,他不喜作假,更不喜阿谀奉承。    轲统大悦,显然他对二皇子铭晏亦是钟爱:“有心了,入座罢。”铭晏谢过轲统后入座书景身旁。    接下来迎面的是一位身着羽纹白衣稚气未脱之少年,眉目之间不失纯真,而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着鹊纹褐衣男子,高挑秀丽,邪魅而又不羁,与身旁的白衣少年反差实大。白衣少年正是越和国四皇子羽翊,年方九岁,未及束发之年,褐衣男子则为越和国三皇子阡曲。    轲统共有四位皇子,分别为书景、铭晏、阡曲、羽翊。四位皇子皆为文武奇才——书景领兵之能一流,束发之年征战沙场,曾于十七岁那年率领五千铁骑大败异人一万军队;铭晏文才一流,喜好下棋赋诗,两年前在五国才人百会之中扬名天下,那时他方十五;阡曲谋略一流,自小熟读兵法,十二岁那年献计平定边境动乱,十五岁随书景出兵征战,巧计铲除异人驻扎在越和国西域的异人;羽翊虽小小年纪,但箭术高超,在十岁生辰上一箭射杀四只成年公鹿,被称为箭术才子。    “羽翊拜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羽翊及阡曲跪拜行礼,待起身后,阡曲扬手示意手下之人准备,羽翊则蹦蹦跳跳地跑到轲统身旁。    羽翊眨巴着眼睛,稚嫩的小手抓住轲统的手指说道:“父皇,三哥与我准备了一件礼物给父皇,保准父皇喜欢!”    “哦?那父皇我真要好好看看了。”轲统慈祥一笑,满是关爱。正在此时,一位太监牵着一匹黑色汗马至于猎会,阡曲接过缰绳毕恭毕敬作揖道:“父皇,此乃南域千载难逢之宝马,日行千里,异与常马,特进献与父皇。”    轲统平身所爱便是马了。年少时,他曾为了寻一匹汗血宝马而长途跋涉;驰骋疆场时,汗马与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与他而言意义更是非凡。轲统束发之年,先皇赐予他一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从此,那匹铁马便伴随他驰骋一次又一次的沙场,共悦一次又一次的凯旋之歌,甚是轲统二十六岁登基之日,它依旧形影不离,只是……那时候的它,已经不是战马,已经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铁马,而是休养在华美而又寂寞的马棚里的传说中的“千里马”。正当轲统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富贵与权利之时,它亦同享——它被所有人供奉,每每有人从它面前路过皆伫立肃然道:“看,那是当今皇上骑过的千里马。”可又有谁知道,它要的不是这些。它不懂荣华富贵,它不懂尔虞我诈,它只知道,只要它还有力气,它就必须作战,但它连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人老马亦衰,四十岁的轲统还只是刚刚迈入中年,而它却早已力不从心。面对着一天接一天的病痛折磨,面对着令人发指的孤独,面对着渐渐无法站起的身体——它够了,也该离开了。    那日,大雪纷飞,覆地数尺,马棚传来凄惨的悲号,负责照料它的太监通知了轲统,轲统匆匆赶来,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它了。它颤颤巍巍地起身,鼻息打在轲统金黄色的龙袍上,它甩了甩尾巴,抬蹄迈出了马棚,回头看了轲统一眼,轲统会意:它想要他陪它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那个轲统与它训练的地方,那个轲统作为一个主人陪伴它度过它生命中最快乐的岁月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棵百年榕树,他们时时歇息在树底下,年少时互相倚靠的回忆浮上心头,温热的泪水漫出眼眶。它走了,离开这个令它不舍却又令它无奈的世界,它走的那一刻,轲统抚摸着它苍老的毛发,十几年来第一次拥抱了它。之后轲统将它厚葬,再一次给了它所有马匹都奢望不来的荣誉,它的墓葬在那棵榕树下,多年后,那棵老榕树下的墓碑依旧□□地伫立在那里,似它年轻一般。墓碑上刻着四个金字——爱马烈雪。    之后的很久很久,轲统都没有再养马,其一是因为他不需要骑马作战了,其二……便是他心中只有烈雪一匹马,属于他的一匹马。    轲统眯了眯眼睛,眸光始终停留在那匹黑色的汗马身上——不论是毛色还是身形,就连那神采奕奕的眼神也与当年的烈雪极为相似,仿佛是它的投胎转世一般。轲统缓缓起身,神色略带惊讶地踱步至那匹黑色汗马身前,他伸出他皱巴巴的老手,轻轻抚摸了它,忽而顿住,继而舒眉淡笑:“曲儿有心了。”的确,找到如此一匹与烈雪相似的马确实煞费苦心,可……轲统纵使想骑,却也骑不得了。就他如今的年纪,徒步走个一里都吃力,更别说在马背上颠簸。他垂下他的手,望向书景,缓言:“如今朕也无法驾马驰骋了,如此好的千里马于朕也属实可惜,不如就赠与太子景儿,望助他一马。曲儿意下如何?”    阡曲一愣,垂下眼睑——明眼人都能看出,轲统将此马转赠与书景是何用意。这匹马与轲统爱马烈雪如此相像,贶于书景无非向众人宣告了书景的储君之位。    阡曲心中自是不悦,但那涟漪却只在眼中荡漾了一瞬便匆匆掩盖住罢,他牵强一笑,却表现得极为自然:“如今此千里马已为父皇之物,其物权自然由父皇定夺。”    轲统满意一笑,书景从座上起身,单膝跪在轲统面前抱拳行礼:“儿臣谢父皇厚爱。”说罢太监将马匹牵了下去,众人皆入座,一如安静。    “秋国音怜公主到!”门口出传来尖锐的宣喊声,随即步入一个身姿婀娜如花似玉的女子,一袭淡红纱裙将她的美妙衬托得淋漓尽致,令人过目不忘。她便是秋国音怜公主戈晗。    戈晗幽步至前,俯身跪下行礼:“秋国音怜公主戈晗拜见皇上。”五国之中属中原越和国地位最高,故他国臣子面见轲统时需行大礼,而君王与邦主之间,便行作揖礼。    秋国之所以派音怜公主戈晗参加猎会,其有一重要原因,也是戈晗与他人不同的理由——和亲。戈晗正值妙龄,秋国与越和国早已商议好要将戈晗许配于越和国的皇子。秋国邦主平日里最宠戈晗,自是不能草率替戈晗定论,便派她参加猎会,也能让她定一个心中所属。    轲统喜笑颜开,眉间的皱纹愈发明显:“不必多礼。”    戈晗闻言起身,眸光略略扫过四位皇子——世人皆言,越和国四位皇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四位皇子中,羽翊年龄尚小自是不能考虑,驸马候选人便成了书景、铭晏和阡曲。平心而论,戈晗对此并不了解,也并不是她想要出嫁,“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身为皇室之女,她们从小便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之间必当优雅。“童年失趣,长大失身”。这便是身为皇室之女所要承担的。不过相比历代公主她还算幸运。若不是轲统年老色衰已无法纳妾,恐怕戈晗嫁的人便是轲统了。而且能嫁给世间形貌昳丽,文武双全的越和国皇子,也算是一种幸运。    戈晗并没有在皇子身上停留过久的眸光,双手交叠抵在腹部,奉道:“父王命戈晗前来参加猎会,并附秋国特宝夜明珠赠于皇上。”戈晗不知,适才书景已奉一相似之物——月光石于轲统,本言此乃相撞不得礼,但轲统却一反常态地弯眉大笑,仿佛笑中有意,听得戈晗一头雾水,而书景则了然,面对轲统的反态沉思不得结果,只得沉默不发——君王之心难测。    半晌,轲统挥手命人收礼,慈意看着戈晗:“音怜公主请入座。”他指了指书景与铭晏之间的位子。戈晗循指而望,心中踟蹰一秒,谢过轲统后却又坦然迈开步子入座。羽翊将状搔首皱眉,欲言却又让阡曲给压了回去:“羽翊,别多事。”羽翊只得咂咂嘴,乖巧地依偎在阡曲怀中。    不一会儿,各国的使者送礼过后一一入位,等待着猎会开始。值得一提的是,夏览并没有参加猎会,而是派遣了潘有的得意门生周容参加猎会。    三生在夏国之时并未与周容见过面,对他也鲜有耳闻,只知晓他是潘有的第十六个学生,不善武,口舌倒是伶俐,却也在这种权贵之间的尔虞我诈派上了用场。    至于春国的贺古,照左笑安的办法,他估计已经忘记那晚阁间发生的事情了,但三生与他之前有过见面甚至纠纷,难免他记得,还是小心为妙。至此,三生便坦然待在角落一语不发。    “冬国太子到!”好一会儿,三生才听见宣容颐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探着头,还不时踮起脚尖,容颐机灵的眸光也一眼寻见了她,他嘴角微扬,却给三生看了个一清二楚。三生这才挠挠头垂下脚跟,微微耸肩,眸光不再乱瞟的本分地站在一旁,直至左笑安缓步至她身旁:“你认识冬国太子容颐?”左笑安的眸光有一种五味杂陈的神色,眉头微蹙,睫毛微颤。    三生抬眸看着左笑安微微地点了点头。    左笑安不再说什么,只是守候在三生身旁,亦埋没于人海之中——轲统该是知晓他到来的,但他亦了解左笑安的性子,便没有过问。    三生看着容颐俯身行礼,又看着他起身奉礼,远远望去只是他润红的双唇在颤动着,并没有听到什么语句,其实不必听也知晓,除了客套话还能是什么,然而这些三生早就听腻了。    三生移眸望向轲统身旁威风凛凛的陌兮,只觉得他此刻像是个俨然的冰山,少了先前的惑人之态,多的只有不容放肆。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相处,三生对陌兮也有了些许了解,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她不知道他的事情很多,他亦然。尽管如此,在只言片语亦或是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中,三生亦有所察觉——她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非同寻常,每每交谈,总觉得陌兮给她的眸色中带着丝丝柔情,对她也好像比对其他人更亲密一些。    三生只当这些是错觉。    “诸位的到来实乃朕之欣悦。此次猎会意义非凡,但由于朕之体欠恙,恕不能伴诸位。朕之四子皆于文武有所造诣,接下来的猎会便由朕之四子主领。”轲统缓声而道。也是,他如今以过七甲,也是一实打实的老人了,自然不能参加猎会。一是怕损伤龙体得不偿失,二则怕是扰了年轻人的兴致,毕竟轲统此次举行猎会除了促进各国友好,谋划各国结盟称臣之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锻炼四子及音怜公主戈晗的婚事。    书景、铭晏、阡曲、羽翊皆起身至前鞠身行礼喏道:“儿臣遵旨。”    半晌,众人皆临马手握缰绳,四皇子后是众国使者及浩浩荡荡的护卫士兵。护卫未及五百也有三百,甚是壮观。其中也包含了三生。左笑安道让她待在营地实是不安全,索性将她混进队伍,也好有个照应。三生自然不能多事,只好依言。    而左笑安则驾马缓步隐入人群。三生在队伍较前头,一眼便望见了四位皇子,还有……在四位皇子身旁的陌兮,一袭黑蟒衣格外惹眼。    不一会儿,四皇子驾马向前,队伍也便紧随前进——猎会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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