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那么，所谓要和我单独说的事情是什么，纪太？”萨摩廉太郎低头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棕发男孩……不，应该说是女孩问道。　　　　原本说好要共享情报的三天使在听到“阿尔法兽”这个名词之后脸色大变，下一刻便毫不在意自己还在临时基地的桌子上的情况，直接从纪太那个灰白色的机器里调出了他们之前存入的数码密码，进化成了原来究极体样子。　　　　当然幸好他们中体积问题最大的基路比兽还是有点脑子的，只是将密码取出捧在掌中，在与目瞪口呆的纪太等人打了一声招呼，说是要商讨一些私事之后便去外面进化了。　　　　而莫名其妙的萨摩和自家搭档对视了一眼，在准备用眼神交流到底要不要追上去询问之时，便被低着头的纪太以“有事要单独说”为由扯着衣袖来到了作为临时基地的仓库的一间储物间里。　　　　“……对不起。”纪太低头盯着脚尖说道，“对不起，萨摩先生，关于我是女孩的事，我骗了你那么久，还因此害得鹿千惠夫妇白高兴一场，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你之前说过，失去一切记忆的你拥有的常识都是那个阿尔法兽教的吧？数码兽的性别大部分只存在于个体的意识中。所以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也情有可……”　　　　“不是的，萨摩先生，不是这样的。”纪太曲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萨摩先生，你在第一次带我去逛街，给我买了这个护目镜的时候，也给我买了一本生理健康教科书对吧？我当天晚上就看完，并知道自己是女孩了。然后之后来初潮的时候也是，瞒着萨摩先生，自己处理好了一切，一点也没让萨摩先生你知道。对不起，我是故意不让萨摩先生你知道我是女孩的。”　　　　“……”面对纪太的坦白，萨摩一阵语塞，“……那么，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喜欢萨摩先生。”　　　　“……啊？”　　　　纪太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萨摩墨镜后的眼睛说：“萨摩先生在一开始把我带回你家里的时候就说过，你照顾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鹿千惠夫妇的儿子，所以，我担心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女孩子的话，你就会……把我送去孤儿院这一类的儿童机构里面去了。但是我不想去那里，我喜欢和萨摩先生和管狐兽在一起，所以……所以……” 　　　　来自头顶的温暖触感让纪太明白自己已经不必多说。将自己的大手按上对方头顶的萨摩廉太郎半蹲下身，与对方保持视线的水平：“我知道了，纪太，我知道了。我原谅你。然后，我也要向你道歉：因为我的这句话让你惶惶不安了那么久，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照顾你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你有可能是鹿千惠夫妇丢失的孩子，还是因为……”　　　　说到这里，萨摩有点不好意思地左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当初消除了阿尔法兽给你新教授的记忆，害你忘记刚学会的语言的人是我。我理所当然应该负起照顾你的责任。而且……”　　　　等了半天等不到后文的纪太偏了偏脑袋：“而且？”　　　　“……而且，我也……很喜欢纪太。”　　　　不擅长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感的萨摩有些尴尬地别过了头，撇开了视线，然而在他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再一次看向面前的纪太时，却发现对方脸上透明的泪珠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抱歉，纪太，我不是这个……不，那个……”　　　　“我、我一直在想……”面对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慰自己的萨摩廉太郎，纪太哽咽着说，“如果我不是鹿千惠夫妇的孩子……那就是萨摩先生的孩子……什么的……就好了。或者、或者……我的爸爸……像萨摩先生一样……就好了……”　　　　从口袋里掏出素色的手帕给纪太擦拭着眼泪鼻涕的萨摩一愣，欣慰和寂寞混杂而成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没事的，纪太。就算鹿千惠夫妇和我不是你的父母，想必你的父母也一定在寻找着你。他们也一定爱着……”　　　　“不，萨摩先生，不会的。”纪太抽抽搭搭地说，“在见到……在见到玛格纳兽的时候……记忆消除器的效果解除，我想起了一切的时候……有另一些、另一些没有扔掉的记忆，或者说、说是，被封住扔不掉的记忆被带了出来……”　　　　“被封住？”　　　　“是、是的。然后、然后，我想起来了，”纪太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的声音被眼泪拉成尖细的蛛丝一般尖细易断，　　　　“我的名字叫做‘山木纪’，然后我……我杀了我的父亲大人。”　　　　萨摩瞪大了墨镜下的眼睛——他想起在与汤岛队长谈论过那个名为“纪”的，二十多年前死亡的女孩之后，自己出于兴趣调出了那份年代久远的档案，得知了汤岛队长遗忘的女孩的姓氏。　　　　而那个姓氏，正是“山木”。　　　　那个二十年前死亡女孩，那个面容与纪太相似的女孩，连名字都与她一样——这巧合未免也……　　　　“我杀了我的父亲大人，”面前的纪太——山木纪，还在抽噎落泪，“我杀了我的爸爸……萨摩先生……我杀了他……他一点也不爱我……他一点也……”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基路比兽？”站在这远离市区、平时便罕有平民造访，在这个世界末日一般的时期便更不可能有无关人士来到的工厂区，究极天使兽向已经进化成为熟悉的基路比兽的形态的同伴质问道，“你难道是想站在伊古德拉希尔和奥米加兽那一边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纯白的智天使向苍蓝的炽天使摊开了手心，“只是……我只是想问你，如果奥米加兽是对的，伊古德拉希尔确实预算出了纪会毁灭世界的未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话难道不就是在说你要站在奥米加兽他们那一边吗？！你想杀了纪吗？！”　　　　一向充当两个情绪易于冲动——在关于纪的话题上——的两位老朋友之间的缓冲板的神圣天女兽向明显已经有些失控的究极天使兽喝道：“小法……不，究极天使兽！冷静下来……”　　　　“啊！就当我是这么说了又怎么样？！你难道要让那件事再一次发生吗？！”可基路比兽也已经被挑起了怒火，怒气冲冲地反问道，“说实话，有时我觉得我们对奥米加兽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只是按照当时的约定做着事而已。难道你忘了当初我们共同订下的约定吗？！如果纪再一次……”　　　　“她跟本什么都没做！她在被皇家骑士他们攻击的时候甚至还在沉眠之中！！”　　　　“难道你要等她做了之后再动手吗？！那就已经晚了啊！而且当初我们的约定可不是‘等她做了’，而是‘在伊古德拉希尔预测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就……”　　　　“够了！！基路比兽，究极天使兽，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一下！”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小爱……不，神圣天女兽。”基路比兽和开口的究极天使兽一起把目光投向一向中立的神圣天女兽，“你觉得纪现在危险吗？”　　　　“我……”神圣天女兽在短暂地一愣后，握紧了手中的神圣标枪，咬牙别开了视线，“我不知道。我不相信纪会有这种可能性，但是……但是连阿尔法兽都出现了的话……”　　　　……　　　　“我呢，是一个私生女。”坐在铁桶上已经些微冷静下来的纪太吸着鼻涕向担忧的萨摩解释道，“说是私生女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尽管我的父亲大人碍于身份并没有与我的母亲大人结婚，但他也没有与其他的女性结婚。啊，忘记说了，我的父亲大人的家族——‘山木’在当时似乎是一个没落的大家族，虽然没落，但家训依旧很严。所以我那懦弱的父亲不敢违抗家中的命令，与身份卑微的母亲结婚。但他将我带回了家族中抚养，说是要给我更好的成长环境。”　　　　“这么看来，你的父亲很爱你不是吗？”萨摩忍不住插口道。　　　　“是吧？这么一听，你也这么觉得是吧？”纪太将还存有泪光的湿润眼眸看向萨摩，那里面死水一般的寂静让萨摩心中一惊，“这也是我的父亲那么告诉我的。——自从他发现了我的才能之后。”　　　　“才能？”　　　　“是的。才能。”纪太点了点头，“我拥有极强的理解能力和计算能力，以及记忆能力。不过这些准确地说应该是，我拥有能够自主控制我部分大脑的能力。” 　　　　“……？”　　　　看着一头雾水的萨摩廉太郎，纪太想了想说：“萨摩先生，你听说过人在危急时刻能够爆发出平时难以企及的力量之类的事情吗？”　　　　“啊，就像是妻子看见丈夫被压在车底于是一手掀开一辆轿车一类的事情对吗？那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　　　　“是的，正如萨摩先生所说的那样。而肾上腺素的分泌往简单说可以算是归大脑掌控，然后——萨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用能举起一辆小轿车的力量去思考一个问题呢？”　　　　“………………”当初念警校时惟独数学不在行的萨摩廉太郎头上渗出了冷汗，男人的矜持让他没办法说出“学霸的世界我不懂”这种话来，只好故作深沉的沉吟一声，“……啊，是吗，是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　　　　神圣天女兽的话让究极天使兽难掩震惊和失望地倒退了几步：“神圣天女兽，连你也……”　　　　“究极天使兽，请听我说！我对纪的爱绝不比你少，我与你一样希望让纪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开心的生活直到永远。但是！如果这是以整个数码世界为代价的话……”　　　　来自转角的紊乱气息让三天使的谈话戛然而止，三位高阶天使警戒地看向气息的来源处，可从转角走出的却是因为无意间打断了自己上司谈话而尴尬不已的冰巫师兽。　　　　“打断您们的谈话实在是万分抱歉，究极天使兽大人，神圣天女兽大人，还有基路比兽大人。”冰巫师兽压下心中的惶惶不安和满腹疑问，向他们深鞠一躬，“在下只是……只是前来询问是否有任何事是在下可以帮忙的而已。”　　　　“冰巫师兽吗。”神圣天女兽率先收回了警戒的姿态，“对了，我们还没感谢你在这一段时间里保护纪呢。谢谢你，冰巫师兽，对于你的忠诚，我给予你我能表示的最诚挚的谢意。”　　　　“不，这是在下应做的！”面对神圣天女兽的褒扬感谢，冰巫师兽诚惶诚恐地半跪下来，低头抚胸道，“而且，若不是神圣天女兽大人当初托给在下的数码扫描机保存冰巫师兽形态的资料，被玛格纳兽重伤的在下根本无法有足够的精力保存数码核心，幸存至今！”　　　　“无论如何，你能够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神圣天女兽向冰巫师兽抿唇一笑，随即收敛了笑意，严肃道，“冰巫师兽，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呃，当然！大人您的问题，我冰巫师兽必然会知无不言！”　　　　“嗯，谢谢，冰巫师兽。”掌管“爱”的大天使微微颔首，“那么，首先我想问——你是否见过纪所说的多次显身保护她的‘阿尔法兽’？”　　　　单膝跪在地上的冰巫师兽盯着脚下的土地，额上有冷汗正在不断渗出。尽管他刚才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但他也能猜到部分当前的情况。他不确定自己的回复是否会为纪太的处境带来什么好或者不好的影响，他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情况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于是他艰难地开口道：　　　　“实在是万分抱歉——在下从没见过纪大人所说的‘阿尔法兽’。她之前所言的情形事件实则是因为她的‘数码之魂’，而并非是外力的庇佑。”　　　　“是吗？”没有追究冰巫师兽这话的真假，神圣天女兽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你觉得纪有任何一个瞬间让你感觉到不安或是危险吗？”　　　　……　　　　“我的父亲大人在发现我的能力后非常欣喜，开始着重培养我的能力，让我为他的所经营的公司做出各种预测和演算。”纪太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萨摩的脸色，主动解释道，“是这样的，简单来说就是，只要有足够的情报，我能够计算出事件接下来的走向，以及各种未来所发生的可能性。前提是情报足够而且正确。”　　　　看看萨摩依旧严肃而迷茫的表情，纪太努力想着一个简单易懂的解释：“那个，就是说……当你看到一个杯子从桌子上掉下来的时候，你就能够想象到它碎的样子了吧？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个延伸。”　　　　萨摩总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纪太觉得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或许她有做老师的天赋也说不定——这么想着的纪太嘴上也没闲着：“为了让我能够集中精力于演算上，我的父亲大人……教了我很多东西。”　　　　【“别哭了！！纪！！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这是唯一我可以向我的父亲证明你的能力的机会……可你居然因为贪玩把这个机会……哭？？！！为什么你那么不成熟？？！！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你这个不成熟的样子，我才会在哥哥父亲他们面前抬不起头的！！”】　　　　【“听好了，纪！所谓成熟就是把‘理性’和‘感情’尽可能地分离开来。在思考事物的过程中，你用的‘感情’越少，你就越‘成熟’。所以要成为成熟的孩子的你不要总是咋咋呼呼地把情感表露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父亲大人对不起！我错了！我做错了！！我不应该不听您的话跑去爷爷的花园的！我错了……！求您不要再打我了！！我错了！！我会变成熟的，我会变成熟的！所以……！！”】　　　　“纪太？”身为前刑警的萨摩注意到了纪太的瑟缩和抱臂防御的下意识动作，蹙起了眉头，“纪太，你的父亲……是不是……”　　　　“他对我非常严厉。”最终纪太还是用了一句话概括了一切，“然而客观来讲，这对于我的演算能力的进步起了非常大的推进作用。渐渐地，在我的计算能力的帮助下，父亲大人经营的家族公司逐渐有了起色。父亲大人非常相信我的才能，不，是依赖我的才能。他认为我的演算是绝对的，很多的投资项目都由我的演算决定。然而……”　　　　“然而我在一次投资上失败了。”纪太的眼光投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一个在当时非常先进而且具有前景的计算机项目，虽然投资高，但如果成功，回报是非常可观的。我对此非常地感兴趣，便极力说服了我的父亲大人将公司的大部分基金投资进去。而与此同时，为了加快项目的成功、增加回报的利润，我也以代号佚名的方式加入了研究这个项目、名为‘野生小组（The Wild Bunch）’的自主研究组。”　　　　“但是你失败了。”萨摩说。　　　　“是的。我低估了泡沫经济对家族公司的影响。项目在取得成果之前，父亲大人便已经无力继续投资，而剩下的资金也无法支持公司的继续运转。因为我这次演算的失误，导致了过于信赖我的父亲大人的彻底破产。”　　　　说到这里，纪太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他非常生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这辈子都无法在父亲他们面前抬起头来了！！不，不仅仅是我。是整个家族！！因为我的公司的破产，会导致外界更加怀疑我们‘山木’家族的经济实力，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声望的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非常非常生气。”　　　　【“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如果没把你带回来的话就好了！！如果你没出生的话就好了！！”】　　　　“但同时也，”纪太唇边忽然现出一抹微不见的弧度，“非常走投无路。” 　　　　【“……抱歉啊，纪，刚才是父亲不好，不，是父亲的错。求你原谅父亲……然后，以你的演算能力，告诉父亲——还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或是让这情况变得更好一点吗？”】　　　　“他在向我发怒之后，绝望地向我求助，询问任何可以改善当前局面的方法。然后我就说了，”纪太紧紧盯着萨摩的脸，准备记录下上面即将露出的丝毫表情，　　　　“‘那你就去死吧，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