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身后跟着一只洪水猛兽,傅云生腿脚发软,越跑越慢,被身后的人一手抓住竹篓撂倒在地,她这才看清,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好几天没有出现过的商录,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T恤,头上带了个大草帽,看傅云生倒在地上,他把草帽往她脸上狠狠一丢,几下抓住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傅云生,像个豆芽菜的傅云生哪里是他的对手,商录不过几下就钳住了她的手脚,往她嘴里塞了个布团,用布条子捆住她。    傅云生呜呜咽咽的喊了好半天,像只蚯蚓一样在地上扭动,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她不知道商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她看的出来,商录对她有怨恨,是她打断了他计划了十多年的逃跑计划。    商录看着面前的小豆芽,咬着牙,握着拳头落在她耳边的玉米枝杆上,傅云生吓得脸色苍白,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只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求饶:  “傅云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商录的嗓音里带着恨意,又落下一个拳头在她耳边的地上,那拳头带着风,商录收回来的时候骨节上已经沾满了泥巴,地上陷下去一个深深的印记。  她承认自己那晚一时善意只是因为同情商录,可怜商录,可其实,挣脱了牢笼的商录是个魔鬼,是这村子里谁都害怕的混混头子,他性格暴怒,傲慢不羁,是个必须远离的混蛋,她那晚根本就不应该插上一脚。  可是转念一想,他拿她出气也无可厚非。是她的爸爸抓住他,她的出现暴露了他的行踪。    傅云生说不了话,眼睛一眨一眨的,脸上全是泪痕。  他蹲在她身侧,看着面前豆芽菜一般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哀求哭泣,心里到底还是会软弱的,他拿掉了她嘴里的布团子,傅云生害怕极了,张大了嘴巴,一声一声的呼救:  “妈妈,救命。”  “妈妈,商录打我。”  她全然忘记这时候离自己最近的是父亲,只知道平日里都是母亲沈星云护在她的身前,一哭喊着,嗓音就哑了。    这声叫唤没有马上引起傅大荣的注意,倒是把在附近帮大人干农活的方海吸引了过来,方海拎着锄头跑过来,看到面前的人是村霸王,不敢动手,看商录没有什么反应,蹲下身哆哆嗦嗦的解傅云生的绳子,嗓音打着颤:    “六……六哥,这种事情干不得……我们都是有文化的少先队员。”    这话刚刚说完,问询赶来的大人们就看到在压倒了一片的玉米地里披头散发满身泥巴的傅云生,商录妈妈从人群里钻出来,看商录胆大包天干了这档子事情,拉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往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拧着他的耳朵:    “你欺负云生做什么,商录,你胆子好大啊!”  傅云生被大嗓音的李婶护着,他往商录身上看了一眼,这人从不惧怕刘氏的这些教训,只恶狠狠的落了个眼神过去。    人多势众,傅云生大着胆子看着他,却换来对方不屑一顾的嘲讽和轻笑:  “你就是个小结巴!”    ——  这事情发生的当晚,刘氏就带着鸡蛋来傅云生家里道歉了。沈星云只庆幸方海出现及时救了傅云生,对于刘氏的拜访,脸上一点儿高兴也没有:  “儿子不管,以后进了局子里自有人管。”沈星云一向不怎么喜欢商录,也不喜欢刘氏对商录的宠溺,数落起自己对商录的不满:  “小小年纪就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以后岂不是要上天,要当成祖宗供着啊!”    傅大荣的脸上一脸平静,好像傅云生的生死都与他无关。刘氏为商录鞠躬道歉,把鸡蛋放在桌子上:  “实在是对不住啊,对不住,商录是调皮了一些,但从来没有犯过这种念头,我会好好教训他。”刘氏又挪了挪鸡蛋,笑着脸赔不是:  “星云,这三十个鸡蛋给你坐月子用,都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个头不大,但都是大补的。”    沈星云不稀罕他家的三十个鸡蛋,还是傅大荣出声打断了这场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他收了鸡蛋,和刘氏套近乎:  “青春期的孩子嘛,我懂我懂,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你家商录真对我家闺女有意思,就登门提亲……”    傅云生心里一惊,侧着耳朵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沈星云第一个不同意:  “十四岁的娃娃懂什么,她还要读书,还有美好的明天。”    村子里早嫁的姑娘太多,十六七岁出嫁已经是常态,往往二十三岁嫁不出去就成了老姑娘,傅大荣的算盘打的精明,想要借此和刘氏攀亲家,毕竟商录家怎么说也是这村子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傅云生几斤几两傅大荣在清楚不过,女孩子能识几个字就成,最主要的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再说,要是攀上了商家,那是大喜事,他自然觉得这件事情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后来这事,因为沈星云的反对不了了之,再也没有谈起过,可是傅云生苦恼的却不是这个,农忙时节早就已经过了,傅大荣那边对于她上学的事情三缄其口,始终不发表任何看法。  今早傅云生大着胆子再问,傅大荣干脆把借口说到了沈星云身上:  “你看你妈,马上就要生了,月子里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你干脆照顾她坐完月子再去学校。”    傅云生知道自己上学的事情没戏了,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个大好年华,和村里其它的女孩子们一样,嫁为人妻,生个儿子,或者外出务工,供养要上学的弟弟。  一想到这些,傅云生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    水肿厉害的沈星云这几天下不了床,早上父女两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身不由己的沈星云只得躺在床上安慰傅云生,答应她不会让她的人生就这样昏暗下去,后来沈星云想起了什么,给傅云生递了个电话簿:  “你去刘婶家里拜托她给接生婆打个电话,八月二十来给我接生吧。”    这附近几户人家,只有商录家里有电话,原本村子里生孩子都是大家互相帮忙,但因为沈星云习惯性流产的体质,有些顾虑,还是想着花钱请一个口碑好的接生婆。    傅云生不太想去商录家,毕竟前段时间商录对自己恶行她还记忆犹新,可是傅大荣没在家,家里能走动的也只有傅云生,思来想去,她只得硬着头皮去。    商录家的新房子是前年才建好的,贴上了瓷砖的二层小楼房像个标新立异的建筑,和这周围的贫穷落后格格不入,傅云生在院子在观望了很久,没见到商录的影子,这才怯生生的进去打扰正在绣花的刘氏。    商录平日里没少得罪附近的村民,亏得刘氏温柔贤惠,和各家各户的关系都很好,自然也很欢迎傅云生有事求她,打完了电话,刘氏喊住傅云生,把她拉到堂屋里,眼珠子滴溜溜的打着转,好像再打什么算盘。  她问傅云生:“云生,你想不想上学?”    提起上学,傅云生的眼眶马上就红了起来,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心里却愤愤不平的想,还不是商录那次逃跑害的,现在都没有去过学校。    刘氏懂她心里的那些念头,柔声细语的替商录说情,希望她不要记恨商录,接着,刘氏往她的手里塞了个水煮蛋,傅云生不要,却硬生生的被她的两只手握住,塞到手里:  “云生,阿姨想请你帮个忙,我会想办法让你上学,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负责没事的时候,帮阿姨盯住商录。”    刘氏的眼睛在说起“盯”这个词的时候,泛起一些光亮,她似乎在傅云生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她劝说傅云生:  “你爸爸其实本来就不想让你上学。”    那次玉米地事件,让刘氏对商录的未来做起了打算,刘氏想要在学校里安排一个小眼线,这样也不至于自己提心吊胆的盯着。学校里的男孩子们都怕他,唯独傅云生这朵不起眼的小棉花,在外人看来干不了这种“坏事”,商录不会去注意她,这在刘氏看来,却刚好合适。  刘氏看她动了心,继续诱惑她:  “云生,你要知道,一旦妈妈生下弟弟,以后你就是这家里的小保姆,再也没有机会去学校了。”  “你放心,你要是有本事考上了大学,我也有办法让你去学校。”    傅云生咽了口唾沫,这对于一个十四岁的,怀着梦想的少女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  隔日一早,傅云生凌晨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那时候天光明亮,鸡圈里的大公鸡看到她背着书包出门,咯哒咯哒的叫了几声。傅云生心情不错,舀了一勺玉米粒倒在鸡槽里,这才打开大门出去。    村子里唯一一所中学离烈阳组很远,走的再快也要五十分钟,索性是在夏日,傅云生路过商录家里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半个太阳,明晃晃的阳光看起来格外刺眼,不用多想就知道今日又是一个高温天。    她好像又能看到了昔日的曙光,步伐走的格外轻快,似乎要跳起来,然而心里高兴了不过三秒,傅云生的好心情就被身后的一声口哨声打断,她知道那是谁的声音,背着书包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商录啃着玉米跟在自己身后,那人看起来好像还没睡醒,两只眼睛微微眯着,一头凌乱的杂毛顶在头上,他一边散漫的跟在她身后,一边啃着玉米,睁开眼睛朝她那边望了一眼。    傅云生一看到他的目光就心虚害怕,转过身小跑起来,反正她只答应要在学校里好好看着商录,不代表要在上学这段路上监视他。     跑了一会儿,傅云生担惊受怕的转过身去,瞥见身后的小霸王阴魂不散往自己这边跑,傅云生心跳的极快,转过身继续跑……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的走了好一会儿,傅云生手脚发软,转过身看了一眼,瞥见身后的小黄毛大气不喘的紧追不舍:  “啊——”  傅云生害怕又崩溃的低叫一声,捂着脑袋,背着书包跑的更快。    瞥见前方捂着脑袋跑的小兔子,跟在身后的混小子勾着唇角笑了笑,悠然自得啃着手里的玉米,时不时的吹上两声口哨:  得,我看你这小短腿兔子能不能甩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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