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五年春,帝京大街小巷这几日都陷入一种奇特的热闹中,人人笑容满面,奔走相告:“零陵仙君回京了!零陵仙君回京了!就在明月观!”竟比新春贺喜还热闹三分。自十年前的“人齿娃娃案”后,零陵仙君在帝京名声大噪。相传这零陵仙君道号零陵子,多年前便已得大道,许已是百岁高龄了,但仍是容颜俊美。他云游四方,行踪缥缈,隔几年才回帝京一次。十年前圣上便御赐了零陵仙君的称号,于是零陵仙君成了帝京炙手可热的人物。  明月观本是帝都名不见经传的小观,又因为建在京郊的冷月山上,位置偏远,地势险要,因此除了一心修道炼丹的居士,基本没什么香火供奉。自从一个偶尔来小住的云游道人被圣上御赐仙君后,明月观一改门可罗雀的清冷样子,上至宗室贵女,下至山野村夫,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这偏远险要的地势,反倒更受世人追捧,这不,这几年间,在冷月山的道观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可哪个道观也不能盖过明月观去,因为零陵仙君只有一个啊!  陆霜秋在明月观的藏经阁里看了半日书,一抬头,才发现日暮西斜,天色已经晚了。她将书放好,楼梯刚走到一半,就听见看守藏经阁的两个小道童在无事闲磕牙。  “这陆小姐是不是又睡着了,天都黑了还不下来。你等下快点去饭堂取饭,这几日零陵仙君在这,伙食都比往常好了!”  “晚一点就去,要不然撞上师兄,又得挨骂。你说这陆家小姐不是世家贵女么,怎么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是在咱们观中呆着,还有那五日,我约摸有一半都在路上呢。”  “不是为她父亲祈福么,听说她父亲失踪十年了,生死不知啊!”  “怎的不去求仙君帮忙,让仙君占卜一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比这样吊着强啊。”  “切,仙君是什么人啊,怎么能随便就理这些俗事,听说,圣上下旨请仙君到宫中觐见仙君都没去呢!”  陆霜秋听到这伸出去的脚顿了顿,于是开始慢慢往回撤。楼下的小童子毫无察觉,继续闲聊。  零陵仙君,真的这样灵吗?真的可以预知生死吗?  陆霜秋心跳如鼓,又回想起七岁时父亲离家时的场景。父亲把她抱在怀里,微笑着说:“呦呦,等爹爹回来,带你去明月观划船去!”  “爹爹,你又要去明月观炼丹,把我扔在花园里不管!还哄我说划船!”小小的自己气鼓鼓的揪住父亲的衣领不肯放手,惹得父亲一阵大笑,母亲在一旁也抚着小腹微笑着。  十年了,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微笑,连父亲的俊朗笑容都日渐模糊起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陆霜秋用衣袖胡乱擦着,从藏经阁二楼的小窗跳下来,轻盈的奔进院旁的竹林,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忽然一只乌鹊惊飞而起,急鸣一声冲天而去,陆霜秋顿时往日回忆中惊醒过来,擦干了眼泪,才发现周围绿竹参天,暮霭沉沉,四周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一片寂静,竟是一派萧杀之气。这片竹海她走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怎么此刻变得这么陌生?  陆霜秋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开始继续走,只是这次她小心翼翼,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遥遥望见竹林中的听雨楼,才舒一口气,总算没走丢。  此时明月初升,月光透过竹林斑斑驳驳的落在青石小路上,陆霜秋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那一轮古铜色的圆月,似挂在听雨楼的屋檐上。而屋檐下,隐隐站着一个人。  那人凭栏而立,身姿峻拔,随意披着一件青色道袍也掩不住浑身的萧瑟之意。陆霜秋就那么遥望着他,都忘记了呼吸。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便向她这边望过去。  陆霜秋顿时如梦初醒,转身钻进竹林里狂奔而去。  那人目光跟着竹林瑟瑟处转了一阵子,才道:“玉兔,去看看。”声音低沉悦耳,不见喜怒。身后有个女子应道:“是,仙君。”声音柔媚,态度恭敬,却没有动。  “是个小姑娘,送出去吧,别折到这阵里。”那人似是笑了一声,接着问:“怎么,我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吗?”  “这些年小姑娘们见到仙君都是扑上来的,拦都拦不住,还头一次见到遇见仙君扭头就跑的。属下是在想,这个倒是稀奇,要不要捉回来给仙君瞧瞧。”叫做玉兔的姑娘也笑着说。  “贫嘴。去吧!”  玉兔姑娘纵身一跃跳下凭栏,转眼消失在茫茫竹海中。不一会儿便见玉兔姑娘身姿轻盈,一跃而上,向那人拱手道:“仙君,没找到,那姑娘自己走出阵去了。我把几个死门皆寻了一遍,没见到人影。”  “恩,想不到,几年不回帝都,这小姑娘都能跑这么快了,和头小鹿似的。”  “是啊,仙君!难道当年流行的贵女风范也都变了?我记得当年大街小巷的小姑娘们可都是弱柳扶风状的,没人扶都站不住!一不留神就会扑到仙君怀里去!今日这个怎的跑得这么快!”玉兔笑嘻嘻的说。  “让金乌查一查,是哪家的小姑娘。好多年没有人能走出迷心阵了,九九八十一路,这小姑娘总不至于条条路都能运气好撞到生门路。”  玉兔立刻敛笑应道:“是,仙君。”  月凉如水,清风徐徐,却衬的夜色中仙君的背影更加寂寥。玉兔不禁叹气,心道:“每次来帝京都得有这么几天,仙君仿佛被夺舍了一般,深沉又寂寞,仙气飘飘的。还是往日刻薄不饶人的样子好,有人间烟火味,要不然真和无欲无求的神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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