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离开明月观了,陆霜秋无限怅惘。她从七岁起就住在这里,这里对她而言,比陆府还要更像家,尤其是藏经阁,更是她的避风港。  傍晚时分,两个藏经阁守门小童子正在门房吃饭,陆霜秋向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手走上楼去。她轻车熟路的走到最后排的书架,推开摆放的书籍,就露出了一个小机关盘。这种机关是机关暗器大家黄金钟的作品,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君子悦”,这种机关一般都是世家装在书房放点名贵书籍的,并不是十分机密的机关。陆霜秋九岁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机关,便偷偷的溜进去看书,里面多是些珍贵古籍,连陆府的书房都很难见到。直到有一次她刚打开门,就和要出来的老观主碰了头,才被发现。老观主于是从陆家供奉的钱里抽了二百两银子,在密室里悄悄给她隔了内室出来,从此,这里便成了她的小闺阁。  陆霜秋走下密道,穿过一排排的书架,刚踏过内室的门槛,就感觉似乎有人就站在门边,她心里一惊,刚想转身确认一下,就被人直接扣住手腕压在了墙上。对面的人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微凉的手指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力道不是特别大,却让她更加恐惧。她用另一只手用力推对方,可对方却纹丝不动。她和观里的女居士学过一点防身之术,于是屈膝便撞过去。对方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略一侧身躲了过去,紧接着用修长的腿顺势压住了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如此一来两个人的状态极度暧昧,陆霜秋感觉自己被半拥在对方怀中,羞愤不已,泪水便落了下来。  “陆小姐?”那人的手忽然松了一点力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陆霜秋听到后如获大赦,连忙点头道:“是!是!可是——仙君?”  “呵,陆小姐这防身的工夫,是和谁学的?可是半点没有贵女风范。”  那人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就呼在她的耳畔,可手却是微凉的,仍覆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痒,有些怕。她的手还用力推着仙君的胸口呢!此时陆霜秋才感觉到对方温热的胸膛,就在自己的手掌心,似乎都能感受到砰砰的心跳。她即可把手收回去,可却又觉得不妥,应该再用力推开他才对,正在此时,她感觉浑身一松,仙君放开了她。  在被松开钳制的瞬间,屋子里的长明灯亮了起来,陆霜秋都没听见脚步声,可那人却没了踪影。她心中悚然,正准备退出去,就听得屏风后面有人道:“过来。”  陆霜秋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去,绕过屏风,就见有个男子慵懒的靠坐在卧榻上,还在观月阁一样的姿势。她俯身行礼,却不敢抬头看,心里却想:“都传仙君早已得大道,不知仙君高龄几何?听观里的修士们说,至少要一百多岁了,不能仔细看看实在可惜!”  “坐,不必拘礼。我也正准备让玉兔请你见一面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仙君似乎知她心中所想,笑着说。  陆霜秋心砰砰的跳着,心道难道仙君会读心术?一抬头,目光便撞见了仙君带着笑意的双眸。陆霜秋顿时愣住了,仙君怎么如此年轻英俊!星眉剑目,薄唇微抿,双眸虽然含笑,可整个人仍带着不威自怒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在陆霜秋的记忆里,见过最英俊的人当是自己的前未婚夫,去年他来明月观祈福,她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觉得父亲的眼光果然没错,此人英俊威武,气宇轩扬,是个相貌和气质都十分出众的男子。不过比起仙君来,却略逊一筹,仙君容貌更胜,气度也清贵逼人。难道仙君早已成仙了,这皮囊是画出来的?  “入我门下,你想好了吗?如果反悔,还来得及。”  陆霜秋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答道:“能入仙君门下,乃是霜秋的福分,也是陆氏满门的荣耀,绝不后悔。”心里却暗暗腹诽:您老人家当时也没让选择啊!事到如今还能反悔,回去在陆氏宗祠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去?  仙君在听到陆氏满门荣耀时嗤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陆霜秋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仙君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样的客气话仙君不喜欢听?想到这她微微抬头,正见仙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想起在陆氏祠堂那日的荒诞,有些自嘲的道:“我们这样的世俗之人,让仙君见笑了。霜秋何德何能,能入仙君门下,自然是喜不自胜。整个家族也都欢欣鼓舞,都叮嘱我要好好侍奉仙君呢。”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愿意?”仙君本来慵懒的靠在卧榻上,声音不辨喜怒。  “霜秋不敢!”陆霜秋心里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就算这个人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年轻人,可他也是早得大道的零陵仙君啊!想起以前看的关于仙君斩妖除魔的血腥话本子,只觉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  仙君看了看伏在脚边有些瑟瑟发抖的姑娘,想起那晚她也是这样跪在他的脚边,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禁有些遗憾。这小姑娘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世人终究是怕他的,就算是敬他爱他,骨子里却还是怕他的,就如洪水猛兽。想到这,游走在百骸四肢的痛楚感忽然清晰起来,让他有些意识模糊。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月圆之夜,他一时兴起来密室找年少时看过的一本书,走时没有吃药。  陆霜秋隔了片刻见仙君没有说话,便悄悄抬头,看见仙君脸色苍白,微微眯着眼睛,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立即俯身过去抓住仙君的手腕为他诊脉,脉象大乱,时而微弱时而强烈,以她的粗浅医术却看不出是什么问题。她刚想收回手出去叫人,手却被反握住了。  “仙君,您怎么了?”陆霜秋不敢挣扎,低声问道。  “丹毒,无妨。每月月圆之夜总会发作一次。你陪我说说话吧。”仙君仍是闭着眼睛,此刻冰冷的手却握着她的手不放。  陆霜秋的心砰砰直跳,心里却有一丝怜悯蔓延开来,原来这高高在上的仙君,也有自己的苦楚。看他这样子,丹毒定然十分严重,他这百余年的岁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在想什么?”仙君声音低沉,气息不稳。  “我在想您这百余年的岁月,月月如此,是怎样熬过来的。”陆霜秋本来就在胡思乱想,仙君一问,她立刻脱口而出。  零陵仙君闻言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没想到,本仙君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姑娘可怜了。”  陆霜秋不知他是否动怒,慌忙抽回手施礼道:“仙君恕罪!”仙君未答话,却抛了个小锦囊在她手边。她抓住一摸,泪水顿时涌了出来,是父亲留给她的锦书球!  “你怎么没有去寻?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仙君都不用睁眼睛,就知道她又哭了。  陆霜秋颤抖着手把锦书球拿出来,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个来回,低声道:“我猜是落在观月阁了,托了几次洒扫的师兄去寻,却没有结果。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仙君一边问,一边用指节分明的左手轻轻叩着床榻。  陆霜秋闻到了一种奇特的香气,若有若无,然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轻轻的敲击声吸引,慢慢觉得非常的疲惫,也非常的痛苦,以至于不能够把关于这个锦书球是闺阁密友送的这个说了好多遍的故事说出来,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把深深掩埋在心底的真相倾诉出来:“是。我七岁那年,父亲走后一个月,托人给我递回了这个锦书球,这个锦书球和平时他传信的都不一样,我还以为他换了新花样,要考我机关破解的功课怎么样了。于是花了两天破解了锦书球,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呦呦,莫念!”陆霜秋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泪水无声的落下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枚锦书球有问题的?”  “是十岁的时候,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认识了一个云游道士,告诉我这是朝中暗卫军白泽司的锦书球,我才将纸条从新研究了一遍,才发现纸条里有暗文,父亲告诉我,尽快脱离陆家。我便开始着手查这些事情,可是既然父亲让我小心陆家,那我身边可能就没有可信之人,我又是闺阁女子,也就靠着冷月观这些居士才渐渐拼凑出大概,我父亲应该是白泽司的暗卫,而他失踪,应该和我家里的人有关系。可是,可是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查不出真想来!我母亲解了我的婚约,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十年了,我想,父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他,让他能够魂归故里,不必埋骨他乡。”陆霜秋说道最后,语气无限萧索,周身都萦绕着冷寂。  “那如我门下也正合你心意,是不是?”  “是,料想老天对我不薄,竟然有此际遇能够救活阿弟,还能入仙君门下,以后更方便查询我父亲的下落,总好过我被困在观中一辈子。如果遇不到仙君,我今年就准备‘偶遇贵人’,借助贵人的势力去追查家父的失踪了。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今年十七岁了,韶华即逝,而且也不知陆家能容忍我到几时,说不上哪一天,一碗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病死了’。”  “你准备偶遇的贵人都有谁?”  “最佳人选是二皇子,是我的表兄,却和陆府不甚亲近。次之便是忠义侯府世子陈昭,或者是雍亲王亦可。再不济,还有我的前未婚夫。毕竟,托我母亲的福,我这副皮囊,整个大兴国也找不出几个来。”  “那当日在观月阁,你怎的不想用美人计?”  “观月阁那么黑,怕仙君您老人家看不清楚,白白浪费机会,还是靠实力比较保险。况且,仙君您已得大道,也不知您还近女色否。”  屏风外有人噗嗤笑出声来,就见人影一晃,是玉兔和金乌走了进来。  “睡吧,睡吧。”仙君说完便起身接住了  一头扑倒的陆霜秋,将她抱起放在了卧榻上。又拉过毯子盖上。  “仙君,您怎么对着小姑娘用了‘迷魂引’用得着吗?”玉兔笑嘻嘻的问道。  “我进来看书,偶然发现她留在内室的密文笔记,和一些资料,便觉得她没有那么简单,谁知,果然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迷魂引是要人心思动荡是才能有效,最好的时候就是动情之时,仙君,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迷魂引?”  “仙君,在人家见到家父信物心神不定之时下了迷魂引,实是不太厚道。”金侠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最看不惯仙君这样欺负小姑娘了。  仙君笑而不语,只看着陷入熟睡但泪痕还未干的小姑娘,沉寂的心里却慢慢化开一丝温柔,他是在她握着他的手时下的迷魂引,她那时正在心里怜悯他这百余年的岁月,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过这个厉害的小姑娘,真的就以为一副皮囊就能够迷惑那些利欲熏心的男人们了吗?还是有别的依仗?想到这,他忽然觉得自己茫茫寂寥人生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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