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回到住处,就见清风观的观主清虚子正坐在厅里打瞌睡。  “滚回去睡,我没有留宿男人的癖好。”仙君坐在他对面,顺势踢了他的腿一脚。  “小师叔,回来啦!看的怎么样?找到玉狐神君的老巢没有?”清虚子连忙跳起来,赶紧给他斟茶。  “神君倒是没找到,却发现了我自己随手捡了个宝。我今夜不过是想带着小丫头去见识见识,没想到她倒是让我见识了一回什么是世外高人,深藏不露。”  “她竟然识得这阵法?”清虚子惊讶的问。  “她不仅识得这阵法,还看破了布阵之人资历尚浅,手法不精。”  “那还真是个宝啊!恭喜仙君,得此良将!这次我们必然事半功倍,能完成师祖的未竟之志!”  仙君神色萧索,无半点喜色,只是随意点点头,接着问:“大鬼小鬼的消息过来了吗?明天我就要请君入瓮了。”  “这个——大鬼小鬼还是师祖那时候埋下的,这十余年了,除去折损的,大概就那么两三个得用的了。这是送过来的信件。”清虚子有些冒虚汗,从怀里拿出信件双手奉上。  仙君拆开后一目十行,看完了随手往烛火处一抛,信纸碎成了漫天的细碎雪花,围着烛火燃成了点点星火,又泯灭于无迹。  “我师父做事情向来不靠谱,埋下的暗桩也不靠谱。就这点消息,不用他们传我都知道。这件事情了了,不如就让他们在这继续埋着吧。”  “这——毕竟是暗桩,留在这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装了十几年的仆从,慢慢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仆从了。这种水平回去,多半都要折掉的。就像我,做了十几年仙君,有时候就真的以为自己是——”  “仙君!”清虚子眼含警示,急促的叫了一声。  仙君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了,挥了挥手让他赶快滚蛋。  清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的告退,走时还叮嘱仙君:“海终有岸,路终有尽头,您别太思虑过重,等却了这些事情就好了。”  陆霜秋回去倒头就睡,一夜乱梦纷沓至来,她感觉有双清冷的眼睛在看着她,忽然从梦中惊醒,然后就看见朦胧中有人坐在她的床边,正看着她。她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刚要尖叫,就被人那个人迅速起身捂住了嘴。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冷香气缓缓袭来,让她的神志回笼。她伸手扒下仙君的手,低声道:“仙君!您可吓死我了!”  “我昨天忘记交代你了,今天你去见一见王家小姐和王夫人,看看阵法到底是谁的手笔。”仙君不以为意,随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权当是安慰了。  ……陆霜秋被这样当做小狗一样揉搓敢怒不敢言,低声应是。看看窗外天色,天还未亮,心说到底是这王府的护卫太潦草,还是仙君技艺太高超?仙君这内宅外院走了个遍,竟然也无人发觉。  仙君看着她裹着被子有点嘟着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连声音都柔和下来:“内宅向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生在世家,应该更有体会。这阵法,就是内宅博弈的筹码。小周氏和王家小姐积怨已久,就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了。”  “王家小姐也太可怜了,马上要出嫁了,却被泼上这种脏水,恐怕就算洗清了罪名,以后到了婆家也会被人不喜。”陆霜秋本能的对同龄的姑娘心生同情。  仙君看了看她,叮嘱道:“你记住,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只要给王家一个真相就好了,至于是非功过,那是那他们自己的事情。”  陆霜秋愣了一下,点头应下来。仙君语气虽然温和,但是目光却清冷无情,她在冷月观混迹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过了非黑即白,凡事都论对错的年纪。这是仙君的规矩,她自然不敢掺入私情。  天一亮,就有婢女前来侍奉洗漱宽衣。陆霜秋在侯府早就习惯了这种阵仗,泰然自若的洗漱好了吃过早饭,就被引着去见王夫人。王夫人一见陆霜秋,才知道勇毅侯府的嫡女貌若天仙不是相公酒后胡言,粗布青衣都难掩绝色,让人见之忘俗。  她和陆霜秋寒暄一番,就打发王姣作陪,去花园里和一堆世交的小姑娘去玩。她是庶女,从心里上对高高在上的嫡女就有抵触心理,到了这个年纪却也难以释怀。而这个贵女却十分特别,身份高贵,却命运坎坷,连被冷落的嫡女都做不成,还被扫地出门。可是,从此也入了仙君门下,成了众多世家女子心之所向。因此她心里一半是轻视,觉得陆霜秋实在是没用,身为嫡女,竟然能任由自己沦落到被除名的地步;可因为她的血脉和仙君,又对她从骨子里就充满了敬意。  “夫人,我看这位小道长目光清明,举止进退有度,一副聪慧之相,计划——不如缓一缓。”立在一旁的管家娘子轻声说。  王夫人冷笑一声:“不行!今天正是好时机,这个丫头不足为虑,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黄毛丫头,入了仙君门下就能通神不成?我忍得太久了,一刻也不想等了!”  “夫人,您听老奴一句劝,就算不顾及这位小道长,也要想想王家的名声啊!要是当着那些世交家的小姐们闹起来,事情传出去,王家声誉都要受损的。”  “我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不然老爷如此偏袒她,又一笔带过,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她风光大嫁,再也鞭长莫及不成?”  “夫人,毕竟——大小姐那晚手下留情了,到底还念及和您的情分,您何必这样决绝?”  王夫人把茶杯往桌子上不轻不重的一放,瞥了她一眼道:“乳母,您现在可不是周家的人了。”  管家娘子应声跪下来,不敢再多劝了。  陆霜秋对于这等小姐们消遣的茶会一点也不擅长,毕竟她在观里长大,身边除了伺候的人就是观里修炼的胡子拉碴,个顶个怪异的道士们,鲜少有和小姑娘一起的经验。她除了研究机关,最喜欢的就是看话本子,对于世家里小姑娘们勾心斗角,争奇斗艳的各类聚会的故事倒是不陌生。她大概看了一下聚会的地点,正是花园中的赏花亭,除了旁边的这个做了飞虹流水阵的假山和流水池,基本上也没有符合小姑娘们作妖条件的地方了。  王皎作为女主人非常的尽心,对邀请来的七八个小姑娘和陆霜秋招待的都非常热情,茶水点心,四时水果,一轮一轮的送过来。  小姑娘们从天气谈到最近的庙会,又谈到了时下最流行的衣服收拾。有个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看陆霜秋基本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品着茶,姿势优雅又娴静,仿若高门贵女,和她这一身朴素的道袍十分不相称,十分好奇的问:“皎皎,这位小道长是谁?也不给我们引荐引荐。”  王皎面带微笑,从容的说道:“这是我母亲从清风观请来的贵客,陆小道长。”又为陆霜秋引荐这位姑娘:“陆小道长,这位是帝都永乐侯府的五小姐,这些日子正好在碧水山庄消暑。”  陆霜秋点头示意,心里一盘算,这位五小姐是嫡出,因为性子直爽可爱,很得贵妃娘娘的宠爱。要从母亲那边论起来,还是沾亲带故的小表妹。  五小姐又打量了她一眼,心说这小道长看起来十分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有几分皇贵妃的影子,可能是美人大都相似吧。心里直叹可惜,这等好颜色好气度,竟也只能在山野道观做个小道长。她心里起了亲近之意,于是笑着问:“这位小道长,您是初来江宁吗?”  “是,江宁人杰地灵,真是个好地方。”陆霜秋微笑着回答。  五小姐一听,陆霜秋竟然说的是标准的官话,还带有一点点帝都特有的口音,十分惊讶:“陆小道长曾在帝都生活过?”  陆霜秋笑着点头,却不再多说。虽然她不必遮掩,但是被人家看破她是陆霜秋,势必会牵出仙君是否在此的猜测。而仙君登门,从这些年的经验来看,都是有离奇大案年发生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也没听说过仙君到谁家吃了顿酒就走了的。  王皎笑盈盈的岔开话题,大家继续讨论衣服首饰去了。不一会儿,小姑娘们准备四处走走,王家的花园在整个江宁都十分有名,布局巧夺天工,处处都是好精致。  五小姐正准备起身,不巧桌布的如意勾花边正勾住了她的衣襟,她一起身,正好扯翻了桌边的茶杯,身上立即被茶水洇湿了。  王皎眉心几不可见的跳了跳,要陪同她一起去更衣室更衣。  五小姐没想到会如此失礼,慌忙叫了随行的人去马车里取了衣服,却让王皎继续招待客人,自己跟着丫头去就可以了。毕竟王皎是主人,也不能为了自己把其他人扔下不管。  王皎推脱不过,特意安排了身边的大丫头同喜一起过去侍候。  同喜特意挑僻静的地方走,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人,五小姐心里都十分感激,心想王家做事果然妥帖,连个丫头都这么细心。到了更衣室,同喜将她请进室内,拉好了屏风,又拿了床薄毯子过来道:“五小姐,去取衣服还需些时间,不如您把湿衣服脱了,免得着凉。奴婢就在门口给您守着,您放心就是。这里十分清净,我们小姐最近及其喜爱在这里读书。您要是闷了,茶几上还有几本我们小姐的书还未收,您可做消遣。”  一路过来,冷风一吹,茶水粘在身上确实湿腻难忍,五小姐听她这样说,没有犹豫就脱了外衣,只着里衣,披了毯子坐在卧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几本诗集,她随手翻了翻,发现王皎还做了很多批注,非常有趣。她正翻着,忽然一张信笺飘落下来,信笺正是王皎惯用给她们写信的桃花笺,她随手拾起,只见信笺上有一行隽秀的小字:“相思入骨知不知?”她暗笑王皎矫情,未婚夫家就在隔壁,二人还有三个月就大婚了,还用得着害相思么。  她一笑而过,随手一翻,看到信笺的背面有两个苍劲有力的草书:知也。笔走龙蛇,分明是男人的手迹,吓得她手一抖,信笺又落了下去。毕竟不小心撞破人家的闺阁情趣也不太好,五小姐连忙捡起信笺夹回到书里,不再翻看这些书了。  她正百无聊赖,就听门外传来说话声。  “同喜姑娘,可让我们好找!今日夫人在库里清点小姐的嫁妆单子里古玩的那册,结果发现库房中短了几样,寻你过去问问。”有个婆子声音特别谄媚的说。  同喜因为踏实稳重,一直是王皎身边掌管库房和财物的大丫头。听那婆子这样说,便有些为难,毕竟她这里还有差事,也不好离开。  “我这边还有差事,交了差事一会儿就过去。”  “哎呀,夫人在那边已经大发雷霆了,可耽误不得。好姑娘,您可快去吧,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了!”另一个婆子道。  “这——”同喜犹豫了一下,这两个婆子也是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专程过来寻她,说明那边一定耽搁不得,于是进来和五小姐禀明了情况,然后嘱托了那两个婆子守门。  五小姐无所谓,反正谁看门都是看,就听到那两个婆子在门外小声嘁嘁喳喳的聊天,虽然刻意压低声音,可是她还是能听见只言片语,本来只以为是婆子们嘴碎闲扯,后来越听越心惊。  “夫人也算是宅心仁厚了,这种事情都担下来了,还准备让大小姐风光大嫁的。要是一般人家里,早就一碗药下去,大家都干净,免得日后闹出来败坏门庭了。”  “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老爷宠着大小姐,就算挖了天大的坑,也得给填上不是?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是玉狐神君,如果真是,那也算值了!”  “呸!什么神君,不过是豢养了小郎君的名头罢了!只是可怜了那位陈公子,还没娶到家,就先做了王八!”  “嘘嘘,别说了!小心叫人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府上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要不是夫人下了禁口令,这等丑事早都传到帝都去了。”  五小姐在屋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用毯子使劲儿捂住了嘴才没有尖叫出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心想,这次走了,王府是万万不能再来了。  忽然,门外的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扑通重物坠地的闷响声。然后咯吱一声门响,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踏了进来。  五小姐没有由来的觉得心里一紧,冷汗就落了下来。她惊恐的使劲儿用毯子裹住自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脚步声稳健有力,走到屏风之前就停了下来。五小姐透过屏风,隐约辨认出是一个男人的身形。她心突突的跳着,简直想要一头撞死。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如果被外男看到,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皎皎,你在等我吗?门口的婆子甚是聒噪,我让她们睡一会儿了。”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圆润而深情,就仿佛是她以前看过的折子戏里最让人浮想联翩的英俊小生一样。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惊恐万分,使劲儿咬着毯子才没有惊叫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昨夜没有如约过来?那是因为零陵仙君在你们府上,我不敢擅自闯入。”  五小姐冷汗淋漓,听到这已经完全绝望,这人果然是王皎私会的情郎!她该怎么办?这男人会不会就这样闯进来?五小姐神色疯狂的扫了一圈,却一件利器也没找到。  “皎皎,你别生气了。让我看看你,我真的很想你——”男人的声音深情而低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一动,就准备转到屏风后面来。五小姐伸手就拔了自己发髻上的金簪,紧紧握在手,但是却颤抖的几乎抬不起来。  一只男人的手刚伸过来,人影一晃,就要转过屏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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