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丰伯府,主院内。  义丰伯夫妇对着儿子儿媳的哭丧脸也是没辙了。  义丰伯夫妇都已经年近七十,满头花白,此刻闻得宣平侯府已被赐婚,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怪不得那日我去探口风,三言两语就把我拒绝了。”义丰伯夫人并没有提及自己是被挤兑出来的,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甚是闹心。  义丰伯开口,责怪她,“都跟你说了,人家宣平侯不会把女儿嫁给咱们家的,你偏不听,被拒绝地这么干脆,丢人了吧?”  “老爷,你责怪我有什么用?难道是我将你们刘家的家产霍霍光的?还不是咱们家一无出息子弟,二来没有家产,兼之名声又不好,略微疼女儿的,都不会答应!”  说到这,义丰伯不禁满脸尴尬。  从他这辈开始,维持府里开销的就一直是女人们的嫁妆,府里的庄子铺子田地一年的收益都不够家里这帮男人挥霍的。  若非如此,义丰伯夫人当年也不会打上了锦乡侯嫡女的主意,还有现今林宁的主意,皆是因为她们有着丰厚的嫁妆。  她也不愿意把事情办的那么难看,可她有什么办法?她自己的体己嫁妆早在嫁进府里之后就被吞的只剩一半,剩下的还是她死活护下来的,她总要为自己的孩子留上一些。  所以,都留给了儿子当聘礼,女儿当嫁妆,有去无回,要不是当初聘礼丰厚,锦乡侯夫妻也不至于没有疑心,欢欢喜喜地将女儿嫁了过去。  只是,她个人的嫁妆终究有限,已经无法为孙子孙女置办了。  大儿子还好些,有大儿媳的嫁妆,可二儿子怎么办呢?  和离后,京中之人都知道了他们家的做派,不愿以女配之,那个表妹又被整治地如同惊弓之鸟,胎儿也被她自己打掉了,而且他们家就是说亲再难,也不愿意让一个犯官之后,登堂入室,更遑论她是庶出,更是外室。  最后,只得娶了一个四品武将的女儿。  嫁妆还算厚重,可惜,比起锦乡侯嫡长女,依旧是远远不如,可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各家太太此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免心里嘲笑义丰伯府。其中便有锦乡侯母女霍丁氏和霍橙。  锦乡侯姓霍,其妻为丁氏,所生嫡长女二嫁,嫁给了当今的光禄寺卿洪大人。  洪大人一身傲骨,颇有读书人的气节,事情出来以后,极是反感义丰伯府。  后来他出孝议亲,就择定了霍橙,他母亲虽不满意霍橙是再嫁之身,但知道霍橙品行良好,且她也十分可怜同情霍橙遇人不淑,也就没有反对。  光禄寺正卿乃是从三品,霍橙夫荣妻贵,也获封三品诰命,生有一子二女,夫妻和睦,婆婆明理,也算得上人生圆满了。  “天道好轮回,看他饶过谁!这就是报应了!当年他们如此对各房儿媳,就一个想到今日众人不愿以女配之的窘境!”  “娘,您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败坏了您的兴致,如今我生活和乐,儿女双全,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在意了。”霍橙神色淡淡,对此毫没有放在心上。  若不是当年为了再给义丰伯府加个罪名,她怎么可能会拿出一千两的添妆?想起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被夫君冷落,小姑子嘲讽,婆婆威逼,下人怠慢挤兑。  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管怎样,她都解脱了,不是吗?  只可惜,与她同样交好同样遭遇的大嫂,却是因为有了儿女,不得不忍气吞声。  “是了,当初你在那地方的开销花费,还有他们家的聘金定礼都留在了那里,咱们两家,两不相欠,说好了以后就当不认识,倒是我自扰了。”  陌生人的事情,何须在意?  屋外走来一个丫鬟,“夫人,大姑奶奶,”然后正朝着霍橙说道,“希二娘子醒了,正吵着找您呢!”  丁氏笑了起来,“既如此,还不快把孩子抱来!这么会子功夫不见,想得跟什么似的!”  那丫鬟闻言,退了出去。    另一边,王蓁半月后随同家中女眷参加了惠安大长公主的寿宴。  惠安大长公主历经四朝帝王,作为那一辈硕果仅存的公主,自然是有手段又低调的一个存在。  自然,王蓁参宴,少不得又见到了在贵妇圈里风评不怎么样的东道主安襄晴。  到了公主府,见过各家女眷后,谢氏就放她和自己的小姐妹玩去了。  一屋子女眷在那里讨论各家的女儿,首当其冲的就是王蓁,无他,王蓁今年十三岁,再过三年及笄,身份高相貌好,可是各家夫人眼里的香饽饽。  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会是义丰伯的二儿媳。  “郡主出落的越发好了,真是想让人带回家里藏着!”伯府的二儿媳贺氏开口说道。  此话一出,室内针落可闻,齐齐把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被盯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一旁的伯府大儿媳看情况有些失控,出来打了圆场,“就是,我只生了两个儿子,偏没有个女儿来贴心,就等着我的儿媳进门,好尝尝有女儿在身边的滋味。”说着,看向谢氏,“国公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儿。”  谢氏闻言,脸色缓和不少,“女孩子虽好,可要担心的也多啊!”叹了口气,“这不,我从她出世,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还要时时督促着她学习礼仪,出个门再三嘱咐,就怕出了什么茬子!”  西城侯夫人米氏接话,“可不是,我家那个,成天嘱咐她,别说,我自己都烦了。”  文氏是安襄晴的母亲,惠安大长公主的儿媳,面带忧愁,“可不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为人父母后,我才知道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她一出口,众人皆是想到了她那个二十二岁还未婚嫁的女儿,安襄晴。  要说这安襄晴从前做了什么大事儿呢?惹得众人对其避而远之。王蓁从自家娘亲和祖母,几个婶婶那里得到了消息。  当然,这几个婶婶不包括她七婶,毕竟两人是表姐妹,说起人家不光彩的事情,总归有些尴尬。  惠安大长公主夫家在清河,嫁给了老安平侯,老安平侯过世后,便扶灵回乡,将其葬入祖坟,此后的几十年,基本上没有回来过。  是以,安襄晴的夫君也是清河老牌世家的嫡子,只不过,是在逐渐衰落的世家,万家。  万家长房虽说只有这样一个嫡子,也有好好教养,可才华依旧不甚出众,也就一张脸看的过去,只是谁都没有发现此人有着断袖之癖,尤其喜爱娈童。  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衣冠禽兽了。  有一次这万家郎君尾巴没扫干净,被安襄晴揪了出来,怒极的安襄晴命人将其暴打一顿,差点使其无法人道。  本来是万家没理,隐而不说,这事一出,瞬间成了安家无理了。再怎么样,你直接来退婚就好了,耽误女孩子的这几年,再给些实质性的赔礼,也就过去了,没成想安襄晴的性子这么暴烈。  当然,这么无耻的想法也就万家才能宣之于口。  安襄晴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婚期已近,她都已经十九岁了,她未婚夫守了自己祖母二十七个月的重孝,耽搁了她多少年华?更可恨的就是万家知道自己儿子的不堪,却依旧要她嫁进去,若是他们良善些,在守孝之时退了亲,兴许就不会闹成这样。  不管是万大郎君受伤前还是受伤后,安襄晴嫁过去无异于守活寡。  只是这事以后,她的性子就越发的不好了,经常阴阳怪气,惹得人心烦,就是再多的怜惜和耐心,也都被消耗了个干净。  惠安大长公主也不是不怜惜她,要不然也不会想要让正平帝给她个爵位,只是现在真的是很难跟她好好沟通,一言不合就发脾气的事情并不少见,更是把比她过得好的恨上了,例如河阳县主,颇有些愤世嫉俗。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是不公平。若是一个平日里并无暴虐之名的丈夫殴打妻子,人家只会以为是妻子的错,可未婚妻打了未婚夫,在礼法上,就是万万不可的。  万大郎君,就是这个丈夫。即使他不堪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闺阁女子不是在花园玩耍,要不就是在凉亭歇脚,或是在公主府准备的厢房休息。  男宾这边,也是有活动的。  一干男子都在那里比赛投壶,包括王蓁的几个哥哥,包括堂兄弟。  一帮女孩子就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阿蓁,你哥哥都好厉害!”  “不止啊,还有安世子和阿蓁的表哥也很厉害,这都投进去多少了!”毕流霜的口中不无感叹。  毕流霜口中的表哥就是她姨母家的哥哥郗谙和郗评。  “就是,你看看这些人,出色的不是阿蓁的哥哥就是表哥,真是让人羡慕!”尚羡鱼口吻饱含羡慕与痴迷,明显打动她的还有这些人出色的容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更适用。  欧如月是安王府的庶出侄女,平常在安王妃兄嫂面前也不甚起眼,可是她却对自己的表哥安世子有意,纵然连看一眼,说句话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闻言,她也只是默然,垂头不语,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可她的另一个庶出姐姐就不懂得掩饰了,当即撇撇嘴,“安世子还是我们姐妹的表哥呢,我们都没人拿他来炫耀,倒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先给自己抬高身价了。”不用说出来,听到的人也知道是在说谁,不约而同远离了她稍许。  欧如柯看着自己的这个庶妹欧如霜,眉头皱地紧紧的,这话也太不经脑子了些,竟是白长个脑袋当装饰了!  人家是王家的嫡女,还是郡主,只这些身份,就压得她这个小庶女抬不起头了,竟还敢当众编排人家!  在场这些人,就是元婳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宫中不受宠的公主都不及她体面荣光。  欧如柯本欲训斥,可一想到这里人多,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只是用眼神警告她不要生事。欧如歌从厢房休息回来,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大对劲,也不言语,站在了嫡姐身后  王蓁离着欧家姐妹并不远,自然也是听到了她那席话,回过头去,打量了她们姐妹一眼。  穿着鹅黄撒花褙子,系着如意百褶裙,戴着赤金点翠如意簪,珊瑚番莲簪,和双龙戏珠金手镯的是欧如柯,欧如歌则是浅粉色绣玫瑰花褙子,石榴包金丝珠钗的是欧如霜;这两人中,欧如月的姨娘是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关系也亲近些。  穿着银红绣兰花褙子,大红洋绉裙,头戴三翅莺羽珠钗,金雀钗,全身鲜艳的,就是刚刚出言的欧如霜;淡蓝色绣水仙花褙子,系着白色挑线裙子,白玉簪的是欧如月。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且欧如霜说话办事一向不过脑子,给人使绊子也总是自食其果,凭添笑料。  见王蓁不言语,欧如霜也没有把嫡姐的警告放在心上,大大咧咧毫不避讳地梭巡王蓁上下左右。  桃花云雾烟罗衫,散花如意烟罗裙,血翡手镯,金镶红玛瑙玫瑰簪子,凤尾流苏,配上本就远超众人的容貌,更是增色不少。  只是她好歹也是二品学士的女儿,纵然是庶女,平常来往的人家也都是高门大户,公侯之家,可是王蓁旁边的几人她也认得,更有她的表妹元婳,看她们处处捧着她,想必身份比她强上不少,欧如霜心里暗暗后悔不迭,面上却仍是趾高气扬。  天气仍旧炎热,王蓁摇着手中的泥金缂丝竹骨扇,跟身旁怒瞪着欧如霜的元婳说笑,“虽是快入秋了,这蚊蝇依旧不少,真是吵的人心神不宁呢!”  元婳当即笑出了声,旁边的欧如霜却是紫涨了脸,根本不敢上前反驳什么。  正主还没说话,又跑来个白莲花批判王蓁。  “靖安郡主,纵使之前是如霜的不是,您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比作蚊蝇,如此糟践人家!”程素清义愤填膺,走到王蓁面前。  又来了!  “哦?程娘子说之前欧二娘子有什么不是?和本郡主有关系吗?欧二娘子没提名没道姓的,你倒是将这不敬郡主的罪名直接安到她身上了,你倒说说,你是何居心?”王蓁拿着竹骨扇扇扇风,眉梢微挑,打量着她,“而且,这暮夏蚊虫的确多,本郡主刚刚就被咬在了手臂,”将衣袖稍微拉起,众人果然见到了蚊虫叮咬后的红肿,还涂着些药膏“怎么程娘子居然以为我在讽刺欧家二娘子?”  欧如霜生怕王蓁怪罪于她,急忙跳出来表态,“是了,程家姐姐,我并无讽刺郡主的意思,是你误会了,赶紧和郡主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欧如柯微微屈膝,“郡主,家妹心直口快,所言之人也并非是您,还望您不要听信他人的话,对她有所误会。”  欧如柯就差说她程素清蓄意挑拨了!  王蓁微微一笑,这出戏还真是精彩,要是不把她扯进来那就更好了。  “无碍,欧二娘子性格直爽,快人快语,无心机城府,实属难得,我又怎会同她计较呢!”在这个个是人精的圈子里,傻成这样,的确难得的……惹人厌烦。  程素清一口气憋在胸口,吞吞不下,吐吐不得,十分烦躁,“郡主,是我没有听清,曲解了欧家二妹妹的意思,实属我的不是,在这里给您道歉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还是要提醒程娘子几句,听不懂人话,终究是书读的不够,咱们这帮人,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至少也要多读书明理,我还罢了,若是哪一日你遇到个脾气不好的,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程素清再屈膝,几乎是从牙缝发出的声音,“多谢郡主提醒!”她简直要炸了,什么叫听不懂人话!可她却不知道,这里若不是别人家,王蓁早就打她的脸了。  王蓁忍住笑意,“不必!哦,对了,程娘子,你母孝出了吗?”母孝未出还敢参加宴席,之前的是万寿节千秋节也就罢了,现在……  呵呵。  程素清慢慢走远了,她才抑制不住笑意,扶着王渊的袖子笑得身形颤抖。  被妹妹绊住的王渊王洲和一直关注着王蓁的元维煜却是不解何故,都把目光放向元维煜身边的元婳。  元婳拉下自己哥哥的脑袋,叽里咕噜地把刚才的事情一下子都抖搂出来,想起了那人最后的脸色,竟是自己也没憋住,笑了出来。  “没办法,这个程家娘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有人找阿蓁姐姐麻烦,阿蓁姐姐还回嘴了,她就会一下子跳出来指责阿蓁姐姐恃强凌弱,得理不饶人,这是有什么样的仇怨啊!”元婳摇着小脑袋,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老气横秋。  关键是,从第一次遇见开始,就是这个人处处找茬,什么都想插一脚,父亲不过是个侍郎,真以为自己家管大海的啊!  元维煜含笑的目光望向还在扯着哥哥袖子,乐不可支的王蓁,心仿佛化成了一滩水,柔柔的,缓缓的。  世间沿途风景,终不及她一人明媚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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