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寺位于京都郊外,下临丹河,背依高山而建,因寺内的释迦牟尼端坐于莲花座之上,故名青莲寺。    相传,青莲寺是由净土宗的创始人高僧慧远所建。寺院东部一堵山崖壁立,崖上平坦如台,长宽各约丈馀,是慧远禅师注《涅盘经》的掷笔台。山长命周宪临摹的,就是这篇《涅槃经》。    她违反书院的规矩,私下斗殴,不仅没被赶出书院,连责罚也没受一顿。以付华为首的学子自然不服,没几天,书院中的流言蜚语就满天乱飞。    监生板着脸,把学子召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让付华指出自己的伤处。付华哑口无言,周宪掐他那一下虽然重,却没留下淤青。几道红痕而已,早就消了。    监生又单独把周宪拎了出来,让众人看她包的严严实实的右手。刺鼻的药香传来,不少人都皱起眉头,不满地看向付华。    临摹碑文的确算不上惩罚,但让一个右手受伤的人临摹碑文,还不够吗?    她圆鼓鼓的脸颊稚气未脱,与其说是一个少年,不如说更像一个孩子。站在身材颀长的他们面前,活像一个矮墩墩的南瓜。    一个是瞠目结舌,到处喊冤却浑身没有半点伤痕的受害者,一个是神情淡漠,右手却包得像粽子似的肇事者……    付华接到了越来越多的白眼。    监生点了点头,驱散了在场的学子们,亲自送周宪回去。他思及她右手不便,就让人来帮她收拾行李。    杭嘉宜等人扛着行李,十八相送她到青莲寺外。    “小师弟,这瓶药膏你拿着,记得每日三次按时抹,半个月伤就好了。”  “我们会来看你的。”  “山长也没说什么时候才让你回去。”  “放心,在庙里有什么想吃的就写信告诉师兄,师兄给你送来。”    双手合十的小沙弥面色平静,一路领着她穿过古朴大方的经堂,来到一排低矮的僧舍前。推开门,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静静地站在门后。    “阿弥陀佛,”老和尚施礼,“山长已写信告知缘由,施主只管安心住下。此地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幽深静谧,益于施主养伤。”    “未敢请教大师尊号。”    “老衲色空,是这青莲寺的主持。”老和尚指向小沙弥,“这是老衲的徒儿,觉空。”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色空大师就请小沙弥领她前去禅房,稍作休息。    禅房简陋,但景致却好。院内古柏虬柯,银杏参天,和着悠远的晨钟暮鼓,不知不觉就让阴郁的心平静下来。    这么多天,周宪第一次露出微笑。    她放下包袱,草草整理了一番,就铺开信纸,提笔给翠姑写信。青莲寺离京甚远,下个月的休沐她定是赶不回去了,只好寄一封信给翠姑,也好叫她放心。    “见信如唔,吾姊翠姑……”    夜幕降临,蝉鸣渐响,一盏油灯悄无声息地点亮。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伏案疾书。    “家中银钱尚使,入夏已久,姊当记得购置纱绢一匹,可办粗衣几件。弟于寺中静修,衣食无忧,勿挂勿念。”    她想了一会儿,歪头,咬了咬笔杆,再添两句:“若稍觉窘迫,弟屋中有字画三幅,姊可卖之,应换二两六钱,万友书斋寻胡掌柜便是。”    周宪搁笔,仔细封好信件,随后吹灭蜡烛,解衣上床歇息。    其实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小问题。从上月末开始,她的胸部就频频胀痛,偶尔不小心碰到还会带来钻心剧痛。周宪皱着眉忍下,越发不敢碰触胸前的两个小包包,洗澡时也是用水冲冲就作罢。    她担心身体出现什么毛病,却没有人可以询问。本来想借休沐的机会问问翠姑,如今也是无法,更不好写在信里,万一被别人看到,她岂不是麻烦大了。    只能忍着。    幸好青莲寺的生活悠闲平静,也盖过了这一点不适。卯时二刻,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周宪就随寺中的僧人一同起床,共用斋饭,然后独自一人到掷笔台上抄写经文。    山风清凉,她穿着宽大的僧袍,随风猎猎作响。崖上的石碑昂然挺立,经受百年风霜却屹立不倒。周宪盘膝坐下,在石台上奋笔疾书。    她浑然忘我,连右手的伤都不觉得怎么疼。    席冠玉登上石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日光初起,崖上的少年正襟危坐,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青色的僧袍衣袂翻飞,乌黑的发梢在风中摇摆不定,可她却坐的笔直端正,眼神清亮,专注地临摹碑文。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惊动了周宪。她放下笔,理了理袍角,笑道:“席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望你,顺便送一些东西。”他挪开视线,眉尖若蹙,似乎不明白那一刻胸中闪过的异样感觉是什么。    周宪邀他坐下,饶有兴趣地把自己拓下的碑文给他品鉴。    两人并肩而坐,她挨过来,在宣纸上指指点点,不时说些什么。可惜席冠玉完全听不进去,他借着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光滑的肌肤,微抿的嘴角,以及颊上小小的酒窝。    周宪懵然无知,反而更凑近了些,叹道:“席师兄,这句‘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我誊抄了许多遍,仍然未曾开悟啊。”    她一双含笑的杏眼圆溜溜地看着他,因为日光的缘故,映出几点水光,其中仿佛清澈流动,和稚嫩的面庞对比,越显得晶莹。    席冠玉心中一悸,猛不丁推开了她。    周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不悦地问道:“师兄怎么了?”    好端端的,推我干嘛。    他仓皇地站起身,看着矮墩墩的小师弟,不由生起一股罪恶感。他唾弃自己,竟然对一个还不到肩膀的孩子动了……动了妄念。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去瞧她细巧的脖颈。    山风卷着松涛,拂过他躁动的身体,没带来半点清凉,反而使他更加口干舌燥。    席冠玉的目光落到了周宪露出的一小节手腕上。这般细瘦的腕子,藏在宽大的僧袍之下,他敢肯定自己一手就能握住;又这么白嫰柔软,不会被粗糙的袍子磨破么……    他闭上眼睛,努力冷静下来:“对不住,我,有点累了。”    “这句禅语,我替你去问问方丈。”他不敢回头,健步如飞,几乎一路滚下山路。    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    不可说,不可说……    情未动不可说,情动亦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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