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戈寥落的战场上看日出,有种别样的心情,当天际第一缕晨光照耀大地,远方花开似锦,春山如黛,近处却狼藉遍野,满目疮痍,温婉和凄恻,明丽与苍凉,在飘荡着林间草木清香的微风中混淆了界限,全都扑入到眼中来,倒教人不知该欣然还是怅然。  “北山妖狼的传说,在鲲州流传已久,却不想,竟也是因洪荒之门而起。”公子澈站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庄园内外遍地的妖狼残骸,轻叹。  苏软更担心的却是这位王子殿下的龙体,那毫无血色的清俊面庞与襟头刺目的殷红对照得过于明显,虽然仍是仪态万方地站着,却总让人觉得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  “要不……你先睡一会吧……”  好心的提醒,换来一个温柔如海的眼神。  “小三十六也累了,陪我一起回府歇息,如何?”  很亲切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轻薄,完全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老婆提出的合情合理合法的正当要求。  苏软对于古人造出的“歇息”这个词,始终是怀着敬意的,多简单又多复杂啊,多纯洁又多暧昧啊,多休闲又多……累得慌啊,而现在,从那样一个毁天灭地的帅哥嘴里说出来,就更加荡漾而具杀伤力。  ……都这时候了,就不要研究那些了吧。  “你是沧海之眼,而我是异世之心,不能总在一起混的,”很认真地跟他掰扯,“万一莫伤离弄到了长生之魄,再对我们来个一箭双雕,那这桌菜就算上齐了,所以我得走,我们……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分道扬镳?”公子澈看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是我龙府的三十六夫人,我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写过休书……”  很认真的语气,但那个表情……可太不严肃了。  “你都已经自残成这样了,还有闲情逸致拿我消遣?”苏软苦着脸道,“我知道当初欺骗你的感情是我不对,但如果不是莫伤离那变态推我,我也不会接到你的绣球啊……而且你是龙,我是人,我要嫁给你,会生出个什么?小龙人?太不靠谱了……”  扯得有点远,她好像总有这样的本事,越是要拼命解释什么,就越会离题千里。  公子澈很安静地听她解释,还不时理解地点点头,笑意却在澄澈明亮的眼底荡漾开来,衬着苍白如雪的俊美容颜,真真漂亮得没个人样。  “……所以,”强迫自己无视那双眼睛,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所以,咱们得……离婚。”  “离婚?”公子澈侧着头想了想,“你是不是说,你想悔婚?”  苏软拼命点头。  “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苏软瞪圆了眼睛。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半个鲲州的百姓都看见我们行了大礼,按照人类的规矩,我不能放你走。”  “你不是人。”淡淡的语声,面前已多了个冰山似的雪白人影,并没有骂街的意思,纯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天绯原本去了庄园内外查看,此刻跃上房顶,不偏不倚地挡在公子澈和苏软之间。  “我不知道作为一条龙,你有什么必要死守人类的规矩。”  “我虽是龙族,但自幼便在人间生长,从心底里,已经当自己是个人了。”公子澈美不胜收的微笑颇有成心捣乱之嫌,却又理直气壮,无可辩驳,“彩楼招亲之日,并没有谁提出异议,如今木已成舟,而她又没有犯什么七出之条,也没有被休掉的理由。”  “……七出之条,是什么?”天绯皱了眉,问。  这也不能怪他文盲,极北之地的雪狐族王子,来人间不过三年,且满怀心事,高来高去,又哪有闲工夫去学习那些莫名其妙的礼教纲常。  苏软是学中文出身,对于这类常识倒是有所了解,想着既然都是封建社会,王朝的七出之条与中国古代的应该也差不多,便开始给那只狐狸解释。  “七出之条,就是男人休掉老婆的七个正当理由,犯了这七样戒条的女子,可以被老公毫不犹豫地踢出家门……让我想想啊……第一条是不孕无子,第二条是不事父母,第三条是妒忌无量,第四条是红杏出墙……”  正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数,忽觉眼前风起,白衣闪动,未及抬头,身体已被擭入了两条修长有力的臂膊之间。  后脑勺让人固定住,被迫仰着脸,怔怔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妖异黑眸,还在想着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便教那妖孽俯首吻了个正着。  僵硬的左手仍保持着“四”的造型,整张脸乃至整个人却好像呼地着了火,转瞬之间,惊骇,窘迫,困惑,痴迷,错乱交织,大脑里所有的神经都开始短路,然后,全部数据归零。  他的嘴唇冰凉而柔软,动作却异常强悍,起初还冷冷看着公子澈,满眼挑衅和示威的蛮横神情,片刻后竟不由自主地投入起来,温柔了许多,也愈发专注而忘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这厮,绝对是练过的……  苏软闭上眼睛,不看,不想,不挣扎,希望藉此来缓解那让人崩溃的紧张感觉和几近悲伤的心旌摇动,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又觉得,那些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仿佛过了一千年,那妖孽总算放开了她。  “第四条,红杏出墙。”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他理直气壮地对公子澈说。  苏软顿时被雷得欲哭无泪……这样的行为逻辑,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是人?  目击了红杏出墙全过程的公子澈仍然保持着绝佳的仪态和气度,并没有因为某人当面送绿头巾的过分行为而暴跳如雷,只是在看见苏软脸颊上娇艳的酡红时,清澈的眼底闪过些几不可见的黯淡之色,但旋即又气定神闲地微笑起来。  “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再谈其他吧。”他说,“一个身上刺了钉子的人,可撑不了多久。”  “……对啊对啊。”苏软赶紧附议,却只是想让自己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之中逃离出来。  再不说点什么,她的脸就烫得能熨衣裳了。  狐狸不爽地看了他们一眼,长袖挥出,数团明亮灼热的火焰自手掌间激飞开去,砰砰落在窗棱、檐角、门扉、廊柱等各处,还有院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妖狼残骸上,随即燃烧起来,借了山风,渐成熊熊之势。  “这些东西虽然名为妖狼,却并非天生地长的精灵妖魅,而不过是一群欲壑难填之下,不惜将灵肉授予他人的蠢物而已,连皮带骨,都已是至阴至毒,烧了,也省得弄脏一座好山。”  苏软站在屋顶上,听着狐狸凉薄的语声,看着院中高涨的火焰,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差,说不出为什么,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哪怕是半分钟也不愿多做停留。  “走吧。”天绯向她伸出手。  苏软倦倦地一笑,正想走到他身边去,忽然听见衣袂当风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个鬼魅般黑色的身影从院墙外腾空而起,挟了霜雪似的刀光,正迅雷不及掩耳地向自己袭来。  不是妖狼,虽然一袭黑氅将身躯裹得密不透风,但飞腾跳跃间的优雅轻灵,曼妙柔婉,却绝不是那些僵硬的妖狼能够做到的。  虽然,那刀锋上闪烁着的,同样是深寒入骨的凛凛杀机。  苏软听到公子澈轻叹了一声。  他惋惜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拿着短刀刺过来的那个人吧……  即便今天必然要有一个人会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是苏软。因为天绯就近在咫尺,而他不会给任何刺客留下任何机会。  这样的偷袭,本来就是个愚不可及的错误,恐怕就连活着逃走的希望,都渺茫的可怜。  天绯迎上去的时候,短刀离苏软的胸膛已近在咫尺,但白衣飘转之间,苏软纤细的身躯就被带离了开去,接着一掌劈出,势如惊雷,穿破寒冷的刀光,重重击在那人的胸膛上,响声空洞而窒闷,还有半声女子的呻吟,黑色身影被打得飞出了数丈,悄然坠落在庄园外本就凌乱不堪的草地上。  天绯的身形陡然顿住,似乎在听到那声呻吟的时候,整个人便陷入了凝滞。  而地上的黑衣人却低低地轻笑起来,勉力撑起身子,坐在那里看着天绯,披风的遮帽无声滑落,露出柔长的青丝,还有一张虽然异常苍白,却美丽得让人心惊的脸庞。  苏软认得那张脸……那是王都城中,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太子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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