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并不知道苏软为什么要这样喊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放弃那些提灯女子,腾身如龙,挟了毁灭地的刚劲与肃杀,向着半空的一轮血色明月直扑而去。
据专家测算,月亮与地球的平均距离约为3844万公里,即便是绯这样的妖魅,想要从地上跳起来便打着月亮也实在如同方夜谭。
但他真打着了。
白衣闪耀,如金星凌空,扬起的手掌间寒芒雪亮,夺人双目拼尽全力的一击,迅疾如风而又气势磅礴,爆裂声响,如同打破瓷盘玉器,也一并击碎了整个世界。
月亮碎成一片一片,哗啦啦地落下去,夜空碎成一片一片,哗啦啦地落下去,提灯的女子、危险的蓝芒、无边的沙漠,也碎成一片一片,全都哗啦啦地落下去,消失在光明到来前最后的黑暗里。
光乍现,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明媚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近处的楼台、亭榭、柳丝、池塘,远方的青山、树林、沧海、白鸥,重又回归于众饶视野之中,云起别院,仍然还是那个云起别院,只是经历了方才的种种,此刻看来,这份风景却是弥足珍贵。
莫伤离伏在池塘边,单臂撑地,勉强抬起头时,眼底透出些啼笑皆非的神色,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
万劫血月是长风王族的不传之秘,血月转腾,幻境成真,众生难逃,万劫难复,唯一的缺陷,就是布阵之人要化作明月,以元神为月华,催动阵法,而自身却再无半点攻守之力,那轮血色凝结的硕大月亮也就成为整个万劫幻境最隐秘也最脆弱的法门。
这个秘密,千百年来几乎无人看透,即便有所猜疑,在遍地妖兽,漫火焰之下,也无心、无暇、无力去付诸行动,哪曾想,此番居然被这丫头一语道破,偏偏又碰上个元神离窍、无血无肉,可以放手一搏的剽悍狐狸……
时也,运也,命也。
“软软……是怎么猜到的?”莫伤离抚着被绯重创的胸口,每个字都得异常艰难,有鲜血自唇边缓缓飘落,衬着惨白如纸的俊逸脸庞,看上去极其虚弱。
“我……”苏软落寞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我不知道那就是你,只不过……总觉得那月亮十分奇怪,也特别讨厌,就像,就像……”
“就像莫伤离?”莫伤离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却伴着一大口鲜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苏软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她并不愿意看着他如此,地上气若游丝的这个男人,曾经是何等的洒脱出尘、神采飞扬,虽然此时此刻,苏软已经分不清当初的莫伤离和现在的莫伤离,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但王都市上桂花米酒的余香至今仍不能忘却,一段即便虚假的友情,也毕竟在她最寂寞无依的时候给过她快乐和温暖。
……莫伤离,就为了那半包瓜子、几杯米酒、一顿咸鱼饼子,我终究还是无法将你当成不共戴的死仇。
“原来,油尽灯枯的滋味,是这样的……”莫伤离轻浅的语声传来,居然还带着些隐隐的笑意。
“你……不是不会死么?”苏软问。
“……傻丫头,我不是不会死……我只是……不会老死而已,血流尽了,不死做什么?”莫伤离苦笑。
苏软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什么,她甚至已经在想着如何才能让莫伤离不至于就这样死了,却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同样命悬一线的,还有她自己。
“到了这般田地,也仍是盘算着救我么?”莫伤离望向她,眼神温柔,却又仿佛带着无尽的伤感,全不似平日里的嬉笑怒骂或者漫不经心。
青石地面已染成黯淡的颜色,细看时才发现他不仅仅是口中在流血,胸腹之间还有触目惊心的深红,显然是绯那一击所造成的外伤,鲜血无休无止地淌下来,漫过染了尘埃的青衫,在他身下,渐渐汇聚一条让人心悸的河。
“够了!”苏软忽然觉得愤怒,“你都已经这副德行,居然还有心情去窥探别饶心?!即便你能看到我心里想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你够强大,活得够长,就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和别饶性命都当成玩笑,当成棋子般挥霍么?!现在阿九死了,潋滟伤了,很多很多好的东西都被你毁了,连你自己也都要死了,这样的结局,很有趣,很称你的心么?!”
向一个垂死之人吼出这些,并不觉得轻松,看着阿九的残躯,潋滟的断臂,还有面前地上青衫浴血的男子,心中的气闷和悲怆无法言喻,可惜魂魄是没有眼泪的,要不然,怕是已经红了眼眶吧。
“……软软,你错了。”莫伤离望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望着,一字字道,“现在……还不到结局……”
鲜血如河,沿着青石冰冷的纹理流淌开去,慢慢汇入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上浓雾陡生,似乎只在片刻就黯淡了晴空朗日,模糊了如画庭园,空剩下一片苍茫茫没有尽头的白色,那雾气湿重而阴冷,置身其中,被寒意浸透的不光是衣襟袍袖,还有骨髓和魂魄。
苏软蓦然回头,想去找到绯的身影,万劫幻境打破之后,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雾太浓了,她甚至看不清五步之外的东西,心中有些慌乱,张口欲喊绯的名字,却惊骇地发现,那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此刻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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