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眼中骤然涌起阴厉的杀意,拂袖之间中年男人立时毙命,青瓷着人清理院中零碎的尸体,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小姐,我亲自去查白府?”    “先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是。”    她披着披风起身,春雨夜寒,浑身都透着冷意,檐角挑着的一盏羊皮灯笼被打的昏黄不定,借着暗沉的烛光她抬头瞥到了杏花梢头挂着一个纸鸢,风雨飘摇之间早已残破不堪。    扶疏足尖一点冒雨从梢头把纸鸢扯了下来,描画的颜料晕染在一起,她指尖轻轻一碰纸便破了,青瓷提裙步入院中,把一把丁香紫色的油纸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小姐,莫着了风寒。”    她浑身早已湿透,瞳孔毫无焦距,握着纸鸢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小姐?”    青瓷只听竹篾折断的声响,她厌弃的把捏碎的纸鸢丢在一旁,“血腥气太大,头疼。”    次日清晨,惠风和畅,庭院中摆满了姹紫嫣红的时令鲜花,花香扑鼻,待在扶疏身边久了才能摸清楚她的脾气秉性,察言观色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阴晴不定用在她身上有些……有些过誉了,她的喜怒哀乐可能仅仅只在半句话之间。    扶疏身穿胭脂红绣粉红绣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蓝腰带,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红荷包,眉如墨画,唇不点而朱,乌发盘在脑后,斜侧箍了一支四寸余长的红玛瑙榴花紫金发钗,半圈细碎的流苏顺着乌发垂落,少了几分妖艳多了几分端庄雅淡,“衣服送去了吗?”    “苏公子不肯穿。”    扶疏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你去告诉他,他若想身穿僧袍陪我去游瘦西湖我并无任何异议。”    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不少可江湖之大也没有几个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她百无禁忌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超凡脱俗如了尘大师可不一样,大抵容不下世人毁他清誉。    与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牵连在一起,若非她以菩提寺僧众的性命做要挟怕不是已经投湖自尽或者上吊自杀以保清白了吧?    自己不仅供了一尊佛祖还救回来一个病西施,寻医问诊看不出什么毛病又总不见好,她要陪他说话,哄他吃药用膳,还得想法设法试图把他从什么佛道正途上拽回来,别提有多累了。    问题是她累死累活往往只换回来一句阿弥陀佛,再无下文,她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廊下吵吵嚷嚷一阵喧哗,胭露带着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们皆穿着一样的服饰,白袍白衣领口袖口绣着剑阁独有的月见草纹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束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发带,腰间悬着长剑,连垂落的剑穗都是一模一样的。    少年抬眸望向扶疏时皆怔愣在了原地,美人一顾,倾国倾城,不过如此吧!    为首的少年剑眉星目,抱拳一礼,“晚辈温清参见前辈。”    众少年纷纷回过神来对着她行礼自报姓名,扶疏温柔一笑,好整以暇的问道:“前辈?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不……前辈……不是……你一点也不老,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不可无礼。”温清低斥了一声,对扶疏歉疚道,“温文言语唐突之处还望二宫主见谅。”    原来是把她当做毓儿了,怪道苍书那老头如此放心把这些个宝贝弟子交给她,她抬手让诸人落座,“你们来扬州所谓何事?”    温清垂首道:“苍书长老让我们代剑阁去给归云山庄的庄主云中鹤贺寿,顺道历练一番,归程时听闻扬州怪事频出,特来探看一二。”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说话竟如此老气横秋,哪里有一点少年人该有的风流不羁,她扶额,连喝茶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你们这群小娃娃合该好好出来见见世面。”    “晚辈谨遵前辈教诲。”    前辈就前辈吧,扶疏正欲歪在榻上瞧见下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小辈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过会我带你们去游瘦西湖。”    温文于其他几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啊好啊!”    温清恭敬有礼道:“前辈,剑阁门规忌无故游乐。”    不愧为苍书的得意弟子,温字辈的翘楚,酸腐古板的模样与老头一模一样,温文失望的垂下头,瞥了一眼温清又识趣的缄口不言。    她高深莫测柔声道:“苍书长老既让你们与我同行自有他的深意,此去瘦西湖名为游玩实为历练。”    “晚辈但凭前辈吩咐。”    温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若非温清在旁估计会跳起来手舞足蹈,真是一个不错的乖孩子,扶疏摸了摸下巴暗忖,不知苍书那老头知道她带着他们去饮酒作乐寻花问柳会不会提剑杀上月华宫。    “小姐,苏公子来了。”    “如此就出发吧。”    她提裙踏出房门,梨花树下,男子负手而立,月白云纹长袍,白色缎带束发,清冷无尘。    “世上竟有如此超凡脱俗之人?他是谁呀?”温文感觉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剑阁之人向来被世人奉若神明,他见过出尘绝艳的人物还真不少,比如沐护法,但眼前之人似乎真的与万千红尘隔离开来,飘渺如烟,通透如水。    “我的夫君。”    “啊?我们在剑阁并没有听闻月华宫二宫主成婚的消息呀。”温文侧目讶然道:“前辈,你怎么哭了?”    扶疏用指尖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昨晚未休息好,眼睛有些疼。”    那串白玉念珠换成白玉箫便好了,她笑语嫣然的走过去扯住了他的宽袖,眼睫犹自濡湿,根根分明,“夫君,你怎来得这般迟?”    苏逍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套着佛珠的手刚刚抬起,扶疏望向他的凤眸眯了眯,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拂落了几朵梨花。    “苏公子有礼。”    也只有这般品貌的人物才能般配得上前辈这样的绝代佳人吧,真真是郎才女貌,可他确实没有听到一星半点有关扶黎前辈成婚的风声,倒是每日都能听到扶疏前辈……    温文打了一个冷战低声对温清道:“月华宫的两位前辈怎么差别这么大?扶疏前辈竟然把了尘大师掳去当男宠了!男宠啊!那可是了尘大师。”    “背后勿论他人非。”    “哦。”    院外停着两辆乌沉朴素的马车,扶疏回头对着苏逍莞尔一笑抬起芊芊玉手娇嗔道:“夫君,你扶我上车。”    他垂首让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腕处搀扶着她上了马车,弹墨轿帘甫一落下她整个人便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想通了?”    苏逍手指微蜷淡淡道:“如卿所愿,还望宫主莫要食言。”    扶疏的手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抚至他的额头,“不起烧了,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    他身体僵硬的往后挪了挪恰好靠在了车壁上,无处可避,她的指尖若有似无从他的唇角滑过,手指缠绕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几根头发,还是有头发的模样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刚刚我唤你夫君你为何脸红呢?”    “宫主莫要妄言。”    “瞧瞧这耳垂都红了。”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你躲什么呢?心虚了?大师?苏公子?你听听你的心早就乱了。”    扶疏趴在他的颈窝处,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你怎么从来不敢看我呢?”    苏逍侧头静静对视上了她的眼睛,清明澄澈,无情无欲,不应该是这样的,美人计还失效了不成,她撒娇道:“你抱我。”    “宫主……”    “叫我扶疏,或者疏儿也可,亦或娘子?”    苏逍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扶……扶疏。”    她阖目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容置疑的重述道:“你抱我。”    马车忽然停下她整个人后倾往车壁上撞去,软绵绵的,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苏逍不自然的收回了垫在她脑后的手掌,“可有伤到?”    扶疏摇了摇头,青瓷在车外道:“小姐,到了。”    二人静默无言的下了马车,瘦西湖十里画景,歌舞笙箫红袖招,刚刚下马车的温清等人眸中掩饰不住的雀跃之色,到底是小娃娃资历尚浅定力不足,闷在剑阁遵守几百条门规都把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    扶疏望着画舫上袅娜娉婷的美人问道:“臣之,那些美人好看吗?”    “美人在骨。”    “苏公子,你这话怎么听上去奇奇怪怪的。”温文挠了挠头,“美人在面怎么就在骨了?温清,你说是与不是?”    “唐突佳人。”    “哟哟哟,学会怜香惜玉了,真看不出来啊。”温文用手肘揶揄的抵了抵温清的手臂。    温清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说说何为美人。”扶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历练题目之一。”    几个小辈一听是历练题目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面色微红,她皱了皱眉,难为他们把如此风花雪月的一件事说得如此一本正经枯燥乏味,难为他们条条框框用骈文论述竟然还可以脸红。    温清察觉到了扶疏细微的表情变化,知她不满,拱手对着苏逍道:“请苏公子赐教。”    温文功课比较差结结巴巴论述不出来抓耳挠腮道:“以前辈为例,何解?”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温文目瞪口呆道:“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情话说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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