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夏季日头长，鸡啼过后便是全新的一天。寻常百姓家惯贪早利，往往天才蒙蒙亮，他们便已经出门干活去了。　　　　隔了一堵薄墙，穆清言也甚是勤奋地温着书。只是他今儿颇有些不在状况，以往充耳不闻的熙攘声今日听来却稍嫌嘈杂，而隔壁杂食铺子里的麻油香气似乎也香得过分了，叫他一双眼两只耳朵都不得安分。　　　　如此心思飘忽之下，一个时辰转眼就被混过去了，而他却连半页文章都没看进眼里去。　　　　“好饿……”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内凹的肚子，这才想起来自个儿昨晚没吃晚饭。　　　　“朝食……该好了吧？”他将泛着绿光的眼转向了厨房的方向。　　　　朦胧醒来的穆姝无意识地在床榻上来回滚了几圈，直到将穆林氏特意搭在她肚子上的薄被完全蹬开后，她这才打着哈欠爬下床去。　　　　“红袖——红袖——”她一手提着松散的小裙子，一手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叫红袖。　　　　“嗳——”听见声音的红袖远远答应一声，接着不等穆姝再叫，她便举着湿哒哒的手疾奔而来。　　　　“红袖，帮我梳头。”仍有些睡意的穆姝复又打个哈欠道，“还要昨天那样的。”　　　　“姑娘还觉得困得厉害？要不再睡会儿？”红袖用围裙擦干手，又从梳妆台上取了点桂花油揉开，然后才动作麻溜地梳理起穆姝那头乱糟糟的头发。　　　　穆姝摇了摇头，又低头折腾了许久裙子，好不容易穿得像模像样了。　　　　红袖瞥一眼镜子，待瞧见穆姝穿歪了裙子还一脸满足的小模样，她便忍不住偏头偷笑了一下。　　　　女娃娃的包包头对红袖而言着实简单，不过片刻功夫，穆姝那头乱发就已经服服帖帖。红袖搁下梳子，下意识又取出帕子来要给穆姝擦脸。　　　　穆姝年岁渐长，近来正是发奋独立的时候，这头红袖的帕子才贴脸，那头她就已经偏了头嘟嘴道：“我自己洗！”　　　　红袖哪里肯，手下一转，就将穆姝那肉鼓鼓的小脸擦了遍，口里还不忘安抚道：“姑娘莫要抢奴的活儿，奴晓得姑娘能干的很！”　　　　穆姝得了夸赞，不由得翘了尾巴，又同红袖显摆起自己穿歪了的裙子：“红袖红袖，你看我穿得好不好？”　　　　“嗯，好着呢！”红袖睁着眼说瞎话，又趁着穆姝美滋滋的时候悄悄儿伸手帮她理了理腰带。　　　　“那我去给娘看看！”穆姝高高兴兴地跳下凳子，拔腿就朝门外跑。　　　　这时候穆林氏多半是在厨房准备朝食，穆姝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穿过院子。　　　　正巴巴等着吃早饭的穆清言一见着穆姝，便不自觉起身道：“姝儿你起来了！是准备去吃朝食了吗？”　　　　穆清言饿坏了，那种急切和焦急全然显露在他貌似冷静的语气中。　　　　心领神会的穆姝停下脚步，她先是看一眼穆清言手里的书，再是看一眼他捂着肚子的手，最后老气横秋地叹气道：“大哥你是不是饿得看不下书？”　　　　“咳咳咳——”穆清言老脸一热，当即就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是有点……”　　　　“看不下去就不要再看了。”穆姝仰头颇为无奈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厨房瞧瞧有啥可吃的吧！”　　　　穆清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手里的书：“……家里还有买菜的钱吗？”　　　　“大哥你终于意识到咱家没钱买菜了！”穆姝欣慰地伸手道，“以后也要千万记在心里啊！现在我们先去吃朝食吧！”　　　　穆清言巴不得呢，这会儿穆姝刚朝他伸出小手，他便立马蹭上去牵住了。　　　　穆姝小大人似的拉着穆清言继续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道：“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昨天米缸都被我们刮干净了。不过娘和红袖应该已经弄好了，不然肯定会早早告诉我的！一会儿开饭了大哥你记得多吃点，免得当值的时候饿了，大家可都指望着你的俸银呢——”　　　　“小妹你好生啰嗦！”被吵醒的穆清止从窗口探出脑袋来抱怨道，“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穆姝不高兴的鼓了脸，才要开口说话，就听得窗子里的穆清止笑嘻嘻地问她道：“小妹你今儿的衣衫是自己穿的？”　　　　穆姝不免得意得扬起脸嗯了一声。　　　　“难怪裙子歪了！”穆清止捂着肚子笑得喘不上气，“哈哈哈哈——”　　　　穆姝登时气红了脸：“二哥讨厌鬼！就会欺负人！我不要跟二哥玩儿了！”　　　　“哎呀姝儿莫气，二弟——”边上的穆清言见状很有些慌张，他又是安慰地晃穆姝的小手，又是担忧地看看穆清止，“快跟姝儿道个不是，原是你的不对，没事儿就招惹小妹！”　　　　说起来也是穆清止的眼睛也太毒了些，明明红袖特意帮穆姝整理过腰带了，但他不过瞧一眼就看出穆姝今儿是自己穿得衣裳。换了穆清言，就是叫他看上半天，他估计也瞧不出来。　　　　穆清止从来就不是吃亏的人物，这会儿遭了责备，他转头抹一把脸，再回头便已是一副可怜样。　　　　“咳咳咳——大哥我错了——”他抬手掩着嘴假咳道，“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提醒，谁知道小妹就恼了！那下回我再也不说了，哪怕小妹的裙子歪的不能见人了我也绝不多嘴——”　　　　“这……”穆清言有些傻眼，“真要有那样的情况的话……还是得提醒一下的……”　　　　“大哥！”　　　　穆姝见穆清言三言两语就叫穆清止拐过去了，更是气得直跺脚：“你又帮着二哥！”　　　　穆清言拉个架还得挨打，着实委屈的很。偏生两头都不好得罪，最后只能又将那委屈吞回自己肚子里了。　　　　“好啦好啦，你们不饿么？”饿到心力憔悴地穆清言巴巴地转头看着厨房道，“娘应该在等着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穆林氏确实在等他们。因为家里着实没什么东西能吃的，所以她想忙也忙不起来，一个早上除了拌凉菜外，竟是没什么事可做。　　　　但就是那一盘凉菜，也是难能可贵。　　　　这会儿众人都有些沉默地坐在那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盘子就搁在桌子的最中间。　　　　穆清言一眨不眨的盯着盘子里的凉菜看了许久，也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来。　　　　“娘……我们一大早就吃这个？”他不甚确定地问道，“这是……野菜？”　　　　“不是野菜！”穆林氏解释道，“这时节野菜难得，穷人家的孩子天不亮就提着篮子过去摘完了！哪里就等着咱家去摘了！这是萝卜缨子！比野菜不差多少，你们快些吃吧！”　　　　穆清言嘴角一抽，怎么娘话里行间都透着野菜是稀罕物的感觉？　　　　穆清止伸筷子略翻了一下，待瞧见底下藏了点点微粗的菜根，他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这是院子角落里那小块菜地里摘回来的？”他不由地蹙眉道，“才种下没多久吧？拔的太心急了些，不然秋分后还能吃上萝卜。现在全拔完了再种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穆姝已经嘎嘣嘎嘣地吃起来了。穆清言瞧她一脸习以为常，不由又有些傻眼。　　　　“光是这一春一夏，那小块地都不知道播种了几茬了，几时能养到长大了？”红袖也一脸淡定得帮穆姝夹菜道，“回回都是急急忙忙地摘下来吃了。要是能留到秋天自然是好的，只是今早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总不好叫大家饿着，这才又提早□□了！这顿吃完还不晓得下顿在哪里哩！”　　　　萝卜缨子不经吃，穆姝才吃了几口，盘子里就空了一小半，再吃其他人就没得吃了。可是不吃她肚子还饿着呢！　　　　“娘，要不明儿我也早点起床去摘野菜吧？”懂事的穆姝在果腹和谦让之间来回挣扎，最后只能盯着那一下子空了小半的盘子愁道，“穷人家的孩子天不亮就去摘野菜了呢！”　　　　“我的儿！”穆林氏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她搂紧了穆姝，又上上下下地摩挲着穆姝道，“咱家哪里就穷到那份上了！没让你享福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叫你去吃苦呢？娘就算出去做绣娘，也不会叫娘的心肝宝贝儿去摘野菜的！”　　　　穆姝心里有主意呢，穆林氏这样说，倒叫她更想帮忙了。三文钱能顶什么事儿呢？家里可不就是穷到那份上了。　　　　其他人见她一脸认真地在那里盘算明早去哪里摘野菜，皆都有些无奈，一一劝说皆都败在了穆姝的固执之下。　　　　眼看着此事就要定下来了，就听得安静许久的穆清止突然笑嘻嘻地问穆姝道：“说起来，小妹，你每天多早晚起的床？”　　　　……　　　　摩拳擦掌中的穆姝顿时萎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