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雪封山，灰扑扑的乌云压在山头，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光线，却也掩盖不了雪粒的洁白。　　　　但这和山洞中的漆黑毫不相冲。　　　　鹅毛大雪呼啸着从洞口刮过，一次又一次地带走身上的热量。篝火在眼前噼里啪啦地响，成了一片黑暗中唯一的色彩。　　　　没钱买厚实的衣服，所以就算是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她也只能靠着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来取暖。对面那人倒是披着一身看着就很厚实很保暖的兽皮，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开口求助，她就会被淘汰。　　　　脸和胳膊还有一些暖意，但后背却如坠冰窟，冰火交加中，她的眼皮逐渐下沉，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也无法抵御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的奔波后袭来的疲倦。　　　　在她觉得自己将会永远跌入黑暗的时候，对面那人终于开口。　　　　“为什么要跟来。”　　　　和兽皮披风络腮胡子截然相反的清丽声音传进耳朵里，让她撑起了最后一丝清明：“我想要力量。”　　　　“那又为何渴望力量。”　　　　“……”　　　　“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吗？”　　　　“……不。”　　　　唇齿开合间不断有冷风灌进，但她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她看见对面那人楞了一下，大笑着将身上的兽皮抓了下来，扔到了她的身上。　　　　眼前一片黑暗，但却很温暖。　　　　檀香味幽幽传来，卡琳娜掀开被子坐直身体，恍惚中仿佛还在梦里，然后好笑地摇头：她竟然还会梦到那个时候的事。　　　　被师傅知道了肯定又要挨一顿揍。　　　　但立刻，卡琳娜就绷紧了神经，从梦境中完全苏醒过来——不对，这不是她屋里的床！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了！她现在穿着的是一件极其轻柔的黑色丝绸睡裙——不仅起不了防御功能，还碍手碍脚不便于行动。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衣服！　　　　这里究竟是哪？！　　　　就在卡琳娜想要找个人来问问的时候，脑海里被遗忘的存在终于怒了：“……在我这么担心你的时候你竟然睡得那么熟而且还在！做！梦！”　　　　——教科书般的“光从声音就能听出来的暴跳如雷”。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卡琳娜晃晃脑袋一脸痛苦，忍不住叫出了声：“闭嘴，别吵了！”　　　　“对，对不起！”　　　　少女惊慌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紧接着卡琳娜手中被褥一紧，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扯离原位。　　　　刚刚竟然有人在她身旁，她没发现！　　　　卡琳娜猛然转头看去，然后下一秒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惊疑，朝那个在床边摇摇欲坠得快要倒了的女孩伸出手去——　　　　可惜还是没接到，让对方在地板上摔了个屁墩。　　　　不过没接到也就算了，毕竟在不知道情况的现在她也不愿多轻举妄动，现在乘对方低头解开缠在脚上的布料，卡琳娜抿嘴，在心中敲了敲谜之音。　　　　没等她问出口，感应到卡琳娜疑问的谜之音顿时又是一通机关枪突了出来：“她叫露西是五街四巷裁缝店家的小女儿！家里四口人她爸她妈她哥和她！今年十四岁身高一五三体重八十一！喜欢吃的是两条街外的撒糖面包不喜欢吃她爹煮的饭虽然有娃娃亲但其实两个人根本没看对眼见面就吵架不过我觉得这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　　　　“夸我！”　　　　“……”　　　　“夸！我！”　　　　“……我想问的是这人在我醒来之前做了什么。”不是问你查她户口。　　　　想展示自己出把风头，却没想到却又一次出丑的谜之音再度憋气，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一只河豚。　　　　气到膨胀.JPG　　　　然而生气也没办法，在卡琳娜催了第二次之后，谜之音不甘不愿地开口：“干了啥……也没做什么啊，就很符合人设的被领主的某个色鬼儿子抓来了，然后因为迷药效果一觉睡到现在，醒来发现旁边有个人凑过去看发现那人也醒了还冲她了一顿，然后就吓得跌下床了呗。”　　　　说着它也忍不住埋怨卡琳娜：“你说你起床气怎么这么大，说话还那么凶，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都被你吓着了。等会你还得和她搭话来激发剧情，这下要是她被吓得不敢理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刚刚不是在凶她。”　　　　“……”　　　　“我凶的是你。”　　　　“——！”　　　　“闭嘴，我要开始和她搭话了。”　　　　“……哦。”　　　　谜之音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只能气呼呼的滚到墙角不说话。　　　　或许是因为紧张加害怕，那个女孩到现在也还没能把缠在脚上的被单解开，现在卡琳娜一动她就赶紧抬头，用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卡琳娜看。　　　　从外表上来说，这个女孩子确实有被绑过来的资本。她的脸很可爱，是让人看着很舒服的类型，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仿佛两颗映着星辰光辉的宝石。而她身上和自己同款的粉色睡裙，让她就像是灰姑娘穿上了礼服，将她的美貌完全承托出来。　　　　不顾对方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卡琳娜下床，单膝跪下，帮对方解开腿上的束缚。　　　　被单是上好的丝绸，上面还缀满了蕾丝，确实是很华丽好看……但被这么一拉一扯几下一搅和，拉丝是必然的了，还把女孩的脚裹成了个棒槌。　　　　女孩本来还想挣扎，可在卡琳娜瞥了一眼说了句“别动”之后，她就真的不敢再动，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虽然被对方弄得很乱也缠得很紧，但这样的事情对于卡琳娜来说还是小菜一碟。当她解开那团已经变成乱麻的东西抬头一看，不由得失笑：“已经好了，别再憋气了。”　　　　女孩赶紧把手放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卡琳娜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女孩对面，顺便瞥了眼她的手。视线在食指上明显是常年针线活所留下的凹痕上顿了一秒，然后不动神色地移开。此时女孩终于缓过神来，看看被释放的脚，又看看对面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的卡琳娜，理好裙子坐正，朝卡琳娜道谢：“那个……谢谢你帮了我……”　　　　还好，看来她并没有被吓得完全冲昏了头脑。卡琳娜松了口气，朝对方笑道：“我叫卡琳娜，是个今天刚进城的猎人，在巷子里走的时候被抓来的，你呢？”　　　　仿佛被卡琳娜的笑给安抚了，女孩终于能正常和卡琳娜进行沟通。　　　　她确实叫露西，是这座西里亚城里一家裁缝店的女儿，也是在某个小巷中被下了迷药给抓过来。虽然没看到掳她的究竟是谁，但她给卡琳娜提供了一个线索：在她被掳过来之前，这座城的城主，也是这片领地的领主大人的幼子兰德尔大人曾用言语调戏过她，然后被她给躲开拒绝。当时兰德尔大人气得直说她不懂得欣赏他的帅气，再之后……她就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迷晕，抓了过来。　　　　这样一来倒是很容易就联想到她的失踪是和兰德尔有关，再加上这间房子的装饰是那样华丽，没有领主等级的财力确实不容易布置出来。　　　　但，事实真的如此？　　　　卡琳娜不禁问道：“可是领主大人不是个好人吗？”减轻赋税，抵御强敌，为民撑腰，是个人人称赞歌颂的掌权者。　　　　露西只是说：“领主大人确实是个好领主。”然后就不愿再多说一句。　　　　卡琳娜听出了她的潜台词：领主大人确实是个好领主，但他的儿子却不一定是个好人。　　　　沉思一会，卡琳娜问谜之音：“关于领主一家，你有什么消息吗？”　　　　好不容易被卡琳娜主动找了一次，谜之音顿时嘚瑟起来：“那当然了，本宝宝什么都知道！”　　　　“领主大人确实是个好领主啦，但他有点不好，就是不会教孩子。大儿子是个偏执狂，大女儿离家出走当了山寨头儿，最后的小儿子，也就是刚刚说的兰德尔——他也就是个二世祖。”谜之音说话带着调子，就差没打快板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握不了剑也执不住杖，然后还好色。”　　　　谜之音的说法倒是能和露西的说法相吻合，但卡琳娜还是抱有一丝怀疑。　　　　于是她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想看看有什么可以逃脱的出口。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屋子，光源是头顶的几块魔法宝石，四周都是大型的家具和洁白的墙面。门是木制的，但卡琳娜推了推，发现这门非常结实，而且还被从外面反锁了。天花板上倒是有个通风口，但太小了，她肯定爬不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露西指着某个柜子后面露出来的一点木料，回头告诉卡琳娜：“那个……这边这里，好像有扇窗子。”　　　　它确实是扇窗子，只是被人为地用柜子挡住了。　　　　等卡琳娜用床单做成绳索撬开窗户之后，她们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窗户外侧，被木条钉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些缝隙。　　　　外面夜色正浓，从木条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别处的屋顶。　　　　“这里大概是哪里的塔楼顶端，离地至少有十多米……按普通方法来说，大概是没辙了。”卡琳娜几下攀到一旁的柜子顶端，目测了一下距离。　　　　“怎么这样……”露西原本期颐的目光又一次黯淡下来。　　　　卡琳娜居高临下地看着露西低垂的头和怂下来的肩膀，过了几分钟，终于从上面跳下来：“没关系，交给我吧。”　　　　“哎？”露西抬头，呆愣愣地看着卡琳娜先搬了一堆东西放在门口堵住门，然后将床单和被子继续撕扯成条，把原先的绳索进一步加固加长。　　　　最后，她举起床头柜，用下巴向露西示意：“来，劳烦让让。”　　　　露西赶忙让到一边，一脸=口=地看着卡琳娜抡起床头柜……狠狠地朝着被木条封住的窗口扔了过去。　　　　“咔擦！”　　　　“磅！”　　　　先是木条被砸开的声音，再来是床头柜掉在地上的巨响。两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外面顿时骚动起来，甚至有人吹响了敌袭的号角。　　　　“被发现了！这下该怎么办啊！”露西焦急地扒在窗口，伸头望去，发现已经有不少士兵在向这里赶来。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把她从窗边拽回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一支从对面哨塔射来的弓箭。另一只手紧接着替上，徒手接住弓箭当标枪掷回，那个站在对面窗口的身影应声而倒。　　　　露西回头想要感谢对方，然后才发现，卡琳娜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将身上的睡裙撕扯成便于行动的长度，多余的布料捆在手臂和手腕上，勉强充当防具。　　　　“你待在这里别动，”卡琳娜一遍忙着将制好的绳索拴在自己腰上和旁边的柜脚，一遍嘱咐露西，“等我走后，绳子变松的时候立刻解开绳子扔下去，然后把窗子关好，知道吗？”　　　　“那你呢？”　　　　“我？”　　　　卡琳娜微微一笑，回头看向窗外：“当然是去解决这件事了。”　　　　接着不等露西回复，卡琳娜义无反顾地跳窗离开。　　　　“啊！等等！”露西惊叫着跑到窗口朝下望去，黑夜中却已经不见卡琳娜的身影，只剩姗姗来迟的弓箭击打在坚实的墙壁上，蹦出火花，然后无力落下。　　　　恰在此时，一支利箭带着破空之声向着露西袭来，直接命中了她的额头！　　　　血花四溅，外面的人只能看见那个背光的人影缓缓向后倒去，再也没能起来。　　　　以为已经解决掉一位入侵者的士兵们纷纷追着另一位可疑人士离去，没有人再关心塔楼顶端的房间。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在那房间内，原本应该重伤倒地的女孩，此时正捂着自己的嘴，止不住的笑声从指缝间溢出，却丝毫没能传出这个房间。　　　　仿佛凭空生出什么屏障，将这个房间与世界隔绝。　　　　她拔下额头上的箭枝坐起来，可怖的血窟窿瞬间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未留下。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激动的光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真是每一次相见，都能给我带来新的乐趣呢，我的勇者大人。”　　　　——又一次见到你了，我的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