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嫣这次,对王珩顶礼膜拜的心都有了。 她看着他,说:“那你有没有过,如厕忘带手纸,出门忘带银子?” 王珩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道:“我出门好像从来不带银子。青雉带着就好了。” “青雉是谁?”萧嫣想了想,又道:“兰台殿的那个青衣小童?” 王珩点点头,然后施然起身,绕到田黄石后,开始做饭。 萧嫣也从石台上爬下来,走过去看。 只见王珩将一些干燥的枯叶拢进一个用石子叠起来的小灶中,然后用铁钳子夹了几块无烟碳放在枯叶上,取了火折子将枯叶点燃。待无烟碳缓缓燃起,窜出火苗,王珩这才将那石盅架上去。 萧嫣把脸凑过去,问他:“你这盅里炖的是什么?” 王珩抬眸看了她一眼,略略一笑,道:“水。” 萧嫣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干笑了两声,“这怎么可能。” 王珩微微一笑,掀开盖子与她看,果真是一盅碧清的水,连半丝油花也不见。 萧嫣彻底说不出话了,她看了看王珩,瞧他确实是有些清瘦,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愣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夫子你这么瘦,应该多吃些肉。” 王珩没有应话,掀开衣袍,席地而坐,然后将食盒打开,只见一只白玉盘中整整齐齐摆着一盘洗净的竹荪,嫩白如雪,连长短都别无二致。 《菌谱》中有言:竹荪,滚水淬过,酌加盐、料酒,以高汤煨之。清脆腴美,得未曾有。或与嫩豆腐、玉兰片色白之菜同煨尚可,不宜夹杂别物并搭馈也。 竹荪向来为皇室贡品,可比鱼肉珍贵了不知多少。 而这盘中的竹荪,在萧嫣看来,甚至比进贡上来的,还要鲜嫩几分。 萧嫣捏到他的把柄,笑起来道:“好啊,你竟然藏了这好东西。我要告诉皇兄,你偷了他的贡品,偷偷在这竹林中食用。” 王珩却不以为意,不紧不慢的说:“这竹荪生于斯,长于斯,是珩亲手所植,便是陛下知道,又能如何?” 萧嫣冷笑:“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要真想治你,随便编排个理由就好了。” 王珩从容自在,用着火钳将小灶中的炭火拨了拨,这才道:“陛下并非昏君,怎么会做这种事。” 萧嫣想起上巳节那日赵策对他的咄咄相逼,嗤之以鼻道:“再怎么样,他也是个人。狗急了还跳墙呢,现下只是你没得罪他,让他恨上你罢了。” 王珩哈哈一笑,叹息道:“我有什么可令陛下恨上我的,我与陛下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三无利益权柄之争。阿嫣,你想多了。” 这时,石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他将竹荪倒入水中,取了筷子来回拨弄。 没一会,便有一股子菌菇独有的清香溢出。 萧嫣吸了吸鼻子,叹道:“好香。” 王珩平素都一个人用膳,这里也没有旁的碗筷,待洒了盐之后,便用自己的碗盛了一些,递给萧嫣,“你若是不嫌弃,就暂且用我的碗罢。” 萧嫣肚子并不饿,又见他只有一副碗筷,便摆摆手道:“我不饿,你吃吧。下次肚子饿了再来蹭饭。” 王珩倒也不与她推就,略略点过头,自己捧着那白玉小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他吃的极慢,动作温雅从容,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萧嫣托着腮帮子蹲在他身边,感觉看这男人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真真赏心悦目。 王珩吃罢,将碗筷搁下,与她道:“再过些时日就要到陛下的生辰,陛下虽不允在宫中大肆操办,可你得记着些,好尽早准备份贺礼才是。” 萧嫣经他一提,才猛然想起赵策的生辰恰值立夏,如今已然没有多少时日。她前世对他的生辰记得清楚,如今却不知怎么,一时间居然也忘了这回事。 她站起身朝王珩做了个揖礼,恳切道:“我倒是忘了这回事,阿嫣在这谢过夫子提点。” 王珩笑了笑,并不在意,“不过是小事,不过要送什么,那还需你自己费心思想想才好。” 萧嫣凝眉深思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欢快道:“我知道要送什么了。” ——————————————————————————————————————— 萧嫣辞别王珩,回了含章殿,刚坐下喝了杯茶水,宣室殿便来人了。 琅琊王赵胤今日一早抵达上都,赵策命人在桂宫设下家宴,便让人给萧嫣传了个讯,让她一同赴宴,也好见一见这位日后的皇室兄长。 等传讯的宫人一走,萧嫣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那冰凉的感觉透彻心脾,这才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了些。 赵胤,赵胤,前世爱惨了她的男人,她独独负过的男人,她心里终究有愧于他。她当初答应赵策受封,何尝不是藏了私心,了却前世这一段尘缘。今生,她与他还未相见,她便已经在心底盘桓、算计了他。 去赴宴席,且又是与来日的兄长见面,本该穿的喜庆一些,可萧嫣却挑了件水粉色的齐胸襦裙,配以冰蓝色印花披帛,整个人看起来素净了不少。 夜色暮垂,华灯初上,整个桂宫灯火融融。 桂宫登仙殿的宫门次第而开,萧嫣随赵蘅一同缓步进入殿中,见着席上相对而坐的两位男子,赵蘅娇笑一声,朝他们盈盈一拜,道:“是我们来晚了,两位哥哥久等了罢。” 既然是家宴,赵蘅也一改往日对赵策的称呼,便如平常家的兄妹一般亲近随意,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气。 萧嫣也随着她盈盈拜下。 赵策呵呵一笑,亲和道:“无妨,但这酒可是要罚的。” 赵蘅领着萧嫣在席中矮几前相对而坐,她与赵策一席,萧嫣只得赵胤一席。 入了座,赵蘅便道:“我和阿嫣适才去了翊坤宫一趟,母后说她就不过来了,有长辈在,我们定然玩的不畅快。” 赵策点点头道:“还是母后有心了。” 赵蘅嘻嘻一笑,对赵胤道:“三哥,想来你还没见过阿嫣吧,日后她可是我们赵家的幺妹了,你瞧瞧,是不是个美人胚子?” 赵胤转头看着身量才至他肩侧的萧嫣,笑了笑道:“你二哥刚才已经与我说过了,现在见着了,这神态气韵,果真不凡。” 萧嫣低低道:“三哥过誉,如此,那阿蘅姊姊岂不是可以称之为惊为天人?” 赵胤爽朗一笑,摇头道:“看了这么些年,我可早就看厌她,哪里来的惊,至多只有吓罢了。” 赵蘅气的直瞪眼,愤愤道:“三哥,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说着,将头一转,攀着赵策的手臂道:“二哥,你可得好好治治他。” 赵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来迟了也不请罪,理当自罚三杯。你若是喝了,二哥便治治你三哥的罪。” 赵策本是想逗她,哪里知道赵蘅这次真的来了气性,哼了一声,道:“自罚三杯就自罚三杯,不过一会我可要让三哥为我们献艺一曲,算作助兴赔罪。” 说着,也不须他人来催,自己一连自斟自饮了三杯。 赵胤看的瞠目结舌,好大一会,才有些无奈的扶额笑道:“阿衡,你明知我的琴艺,这是要看我出丑么?” 赵蘅难得显出一丝顽皮来,朝他吐了吐舌头道:“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她拊掌一拍,对外面的宫人吩咐道:“快,去给王爷取把上好的焦尾琴过来。” 宫人应了一声,赶忙去了。 赵胤仍旧是笑的无奈,这次却是对着赵策说道:“二哥,你陷害我。” 赵策摸了摸自己得下巴,笑吟吟地说:“有么?” 不过须臾,便有宫人奉了把焦尾琴过来。 赵胤叹了口气,起身将琴接过,置在殿中一张条几上,自己这一掀衣袍坐了下来。 萧嫣瞧他峨冠博带,华服广袖,姿态慵慵懒懒,从容不迫,自有一段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说起来,前世与赵胤相处这么久,她只知他的箫吹得极好,这琴么,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弹。 赵胤将手按在琴弦之上,做了一个起势,赵蘅便在一旁朝着萧嫣喊:“阿嫣,快捂住耳朵。” 萧嫣一愣,见赵蘅已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甚至连一贯自持的赵策都一样捂住了耳朵。 她还来不及反应,那厢赵胤已经长指一勾,轻揉慢捻抹复挑地弹奏起来。 他弹得是一曲《高山流水》,琴声铮铮然,嘈嘈切切,只是却如同破了音一般,摧古拉朽,曲不成调也便罢了,这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赵蘅笑得前仰后翻,大喊道:“善,大善,此曲一出,当世无敌。我宁可去听弹棉之声,都比这好上千倍百倍。” 萧嫣瞧着赵胤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装模作样,有模有样地端着弹琴的架子,也忍不住也捂着耳朵笑起来。 琴声在笑声中低下去,似是呜呜咽咽,猛然间,却又忽的拔高,铮然有声。萧嫣只听见“铮”地一声,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而赵胤左手的食指上,立时沁出了殷红的鲜血。 “三哥。”赵蘅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地跑上去。 萧嫣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赵胤食指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滑落,溅在焦尾琴的琴面上。 萧嫣见赵蘅已然慌了神,便格开她道:“我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巾帕,在赵胤出血的指头上扎紧,对殿外还傻愣愣站着的宫人道:“还不快去传太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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