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随着太阳沉入山底，天边只余下艳丽的彩霞。　　　　黄昏已至。　　　　山林之中弥漫起淡淡的雾气，最为浓郁之处，一道门的轮廓渐渐浮现。　　　　须臾，一个高大而怪异的影子出现在门里，穿过迷雾缓缓而来，身形渐渐清晰。那是一个长着两个头颅的怪物，一为长发，凤眼薄唇，猩红的瞳孔，样貌过分妖艳，一为短发，眉目清秀，看起来纯良无邪。　　　　他们共用一具身躯，赤/裸着上身，可见漂亮的腹肌，再往下却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蛇尾，通体翠青色，腹侧各一条红色的线，在林间蜿蜒前行。　　　　“希望她今天想吃的东西是山里没有的，这样我就可以去现世了，先去拿充电宝，然后去吃豆腐脑，加双份的糖！”长发的蛇妖一脸希冀的表情，眼里仿佛有星光，跟他妖艳贱货的外表十分的违和，以至于看起来莫名有些傻气。　　　　他叫绯色，旁边是他的弟弟阿白。　　　　“你大概忘了，今天轮到我掌控身体，而我绝对不会吃那种恶心的东西，你想都别想。”阿白淡淡一句，干净好听的声音，也掩不住这恶劣的语气，跟他无害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能说，不愧是一体双生的兄弟。　　　　绯色闻言，瞬间气急败坏，“什么叫恶心的东西？像你那样，往豆花里加盐加葱花加辣椒加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异端！”　　　　他们一路争吵着，很快来到了一片苍翠的竹林外，姿态婀娜的竹枝之间，一条小径蜿蜒往里。　　　　翠青色蛇尾蜿蜒，沿着清幽小径前行，一路来到竹林深处，只见一座小小的竹屋，立于林间的空地上。　　　　竹阶之上，门扉轻掩。　　　　他们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抬手轻轻叩门，恭敬唤了一声主人。　　　　片刻后，只听屋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他们这才游了进去。　　　　……　　　　“主人，今天想吃点什么？”绯色恭敬问道。　　　　玉衡整个人窝在竹椅里，背后塞了一个靠枕，腿上搭着一条薄毯。　　　　如今正值七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不过山中本就阴凉，太阳落山之后温度也降了不少下来，风从林间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便是寻常人也会斟酌加衣，更何况玉衡自幼体弱。　　　　她的五官生得十分的精致漂亮，宛如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只是因为体弱，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色也十分浅淡，不见血色。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色深深，与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与之对视时，隐隐会觉得有些渗人。　　　　“麻辣小龙虾吧。”玉衡回道。　　　　绯色眼中浮现出一丝欢喜，随即又有些黯然。　　　　这山上是没有麻辣小龙虾的，必须到山下的城镇里去买，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去现世走一趟，感受一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繁华，而不是一直困在这深山老林中，过着几百年前老古董的日子，这无疑是喜事，然而今天刚好轮到阿白掌管身体，他讨厌一切带着甜味的东西的同时，又钟爱一切绯色不喜欢的奇怪口味食物。　　　　明明是一体双生的兄弟，然而这爱好差距之大，简直让妖绝望。　　　　绯色很快收敛杂乱的思绪，又问道，“此外还有别的吩咐吗？”　　　　玉衡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平板电脑，“里面的电视剧都看完了，给我换新的来。”　　　　她居住的地方很特殊，根本无法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号，想看电视只能靠下载。然后电源其实也是一个问题，早些时候，她让宠物给她买了很多充电宝，轮换着使用，后来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就试着改进了一下术法，在报废了几台手机之后，成功的用引雷术给手机充上了电。　　　　她把这个改进后的引雷术，命名为充电术。　　　　绯色听到她的话，眼底喜悦更甚，因为下载电影电视剧，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在现世待更久。　　　　“是，主人。”绯色恭敬的应下，摇曳着蛇尾便要离去。　　　　只是才转了身，就听玉衡淡淡道，“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们在盼着我死，不止是你们，所有从门里出来的东西，都是如此。”　　　　绯色闻言，吓得浑身冰冷，下意识就要否认，“不……”　　　　玉衡轻笑，“不必否认。我现在说出来，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想提前恭喜你们，大概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　　　　她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能看到由生死祸福交织而成的命盘。　　　　很久以前，她看见老头子眉心处缓缓转动的命盘，沾染上死亡的黑色。老头那时正准备出门去买米买菜，顺便给她买玩具。她虽然窥见了不祥的预兆，只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东西懵懵懂懂，只凭本能的感觉想要阻止老头出门，可惜以失败告终。　　　　那次出去以后，老头再也没回来，偌大的山林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生活。　　　　每逢黄昏，‘虚无’与现世之间的结界变得薄弱，连通两个世界的‘门’便会出现。妖魔们从‘门’里出来，四处游荡。　　　　玉衡驱使那些游荡到她地盘上的妖魔，为她寻来生存所需要的一切。　　　　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她捡到一个误入这边的少年，眉目间带着一股子戾气。那是她的第一只宠物，她很多关于现世的知识，都是从他身上学到的。　　　　这只宠物陪了她有好几年的时间，期间她陆陆续续又收了几只宠物，蛇妖兄弟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那第一只宠物，在帮她遛其他宠物的时候，误打误撞的离开了这边。就跟来时一样突然。他走了，连带着遛的宠物，也带着一起走了。　　　　玉衡记得，那时观其眉心命盘，正是福运昌隆之像。　　　　如今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之所以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出生起便在这山林之中，十几年来未曾踏出半步，有且只见过这么两个人。　　　　前几天，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眉心的命盘，跟当初老头子一样，被一片浓郁的黑色所笼罩，乃死亡之像。但是黑色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一缕生机。只可惜她的身体实在太差，没办法去寻找那条生路。　　　　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要死了。　　　　“给你们一个忠告，暂时不要回那边去，很快会有大变。”　　　　不止是蛇妖兄弟，所有的宠物，她都给了提示，毕竟他们照料了她好几年。　　　　“早去早回。”玉衡淡淡道。　　　　绯色动作略有些僵硬的游了出去，一时忘了关门。　　　　玉衡透过门框，看了外面苍翠幽静的竹林一眼，而后缓缓闭上眼。　　　　……　　　　周三，工作日。　　　　下午四点多。　　　　局里暂时没什么事，冯褚跟手底下的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开了车一路出城，往下寨村去。　　　　冯褚他师父杨大成家住那儿，今天杨大成的儿子杨刚结婚，之前就给冯褚说过了。不过杨大成到底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刑警，知道这里面活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也没勉强冯褚，只说有空过来喝两杯。　　　　冯褚那时也没一口答应，只说尽量。好在今天没事，于是抽了个时间过来。　　　　从市区到下寨村，十几公里的路，中间要经过花郎湖。这是一个大湖，沿湖一带好多村子。现在是七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乡下的孩子们大多不讲究，热了衣服一脱就跳湖里洗澡去了。　　　　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出事，今年也不例外，前不久便淹死一个半大孩子。　　　　冯褚开车经过的时候，随意往外面扫了一眼，好巧不巧的，看见湖边好像飘着什么。他一惊，忙踩了刹车靠边停下，开门下车，飞快往湖边跑去。　　　　到了一看，果然不是他眼花，湖里飘着的真是一个人。看身形像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但穿着衣服，明显是个女孩子，这附近又一个人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洗澡溺水。　　　　冯褚脑子里飘过一连串的想法，但是动作半点不含糊，一个猛子扎水里，朝着那边游过去。　　　　小姑娘已经失去了意识，冯褚抓着她往回带倒是挺容易的，三两下就把人抱上了岸，放在平坦的地方。他伸手去探她的颈动脉，已经感觉不到跳动。　　　　这种情况下，只能尝试做人工呼吸。　　　　冯褚神情略带了些担忧，动作却仍旧有条不紊，按下她的额头再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而后捏住她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嘴对嘴给她吹气。　　　　一次，两次……　　　　一边给小姑娘做人工呼吸，冯褚一边注意观察她的生命体征。　　　　当他准备继续进行抢救时，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小姑娘悄无声息的就苏醒了，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太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一点也不像刚从鬼门关里侥幸逃回来的人。　　　　冯褚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关切问道，“还好……”　　　　话没说完，毫无预兆的被小姑娘一巴掌甩到脸上，“狗东西，我还没死呢！”　　　　这个小姑娘，人小小的一个，手也小小的，没什么力气，打人一点也不疼。　　　　但这不是疼不疼问题，而是明明救了人，却没想到是个小白眼狼，毫不讲理的反手就是一巴掌，说话还不好听！　　　　冯褚气极反笑，一把捉住她手腕，咬牙切齿，“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谁教你这么忘恩负义的？”　　　　却见小姑娘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呆滞，歪着头，微微蹙眉，盯着他看了看，又转头看向周围。　　　　冯褚狐疑，心想别不是脑子被水泡坏了吧？　　　　下一刻，就听小姑娘开口，“这是哪？”　　　　冯褚：“……？？？”　　　　……　　　　烈日高挂，碧空万里无云。　　　　哪怕时间已经是下午，热度也一点不减。　　　　玉衡坐在路边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勉强得了一点荫凉。　　　　冯褚从车上拿了一件外套下来，动作十分随意的扔给她，“先将就披上。”　　　　玉衡看了看，衣服皱巴巴的，隐约带着一股子奇怪的烟熏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脸上表情实诚的将这一点表达出来，“不要。”　　　　冯褚不瞎，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嫌弃，一时又气得咬牙，“不要拉倒！”说着话，弯腰伸手把衣服拿了回来。他心里想着，也不知是谁家熊孩子，白长了一张乖巧可人的脸，性格却是另一个极端，简直太讨厌了！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还未散去的热气。　　　　玉衡抬头看着冯褚，微微蹙眉思考了片刻后，尝试着开口，“叔……叔？”　　　　老头子死得早，没人教过她如何为人处世，后来虽然在跟第一个宠物相处时学了一些，但是就刚才的经验来看，似乎不怎么讨喜，于是她回想这两年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再对比眼前的冯褚，得出一个称呼来。　　　　“你还没跟我说，这是哪里？”　　　　冯褚赏了她一个白眼，反问道，“脑子真泡坏了？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这些还记得不？”　　　　玉衡微微垂眸，沉默片刻后，摇头，“不记得了。”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事，但这并不是她的身体。这之前，她住在深山之中，一个特殊的地方，照顾她的蛇妖下山了，她则枕着晚风入眠。　　　　闭眼之前，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毕竟她的命盘上，笼罩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却没想到，再睁眼时，意识便已住进了这具陌生的身体里。　　　　这是不是，就是当初她在命盘里看到的，那一缕生机？　　　　玉衡一时有些走神。　　　　旁边的冯褚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冷笑一声。他好歹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种熊孩子的招数，根本骗不了他，说话时下意识垂眼，就是心虚的表现。　　　　“好了，别跟我这演戏了，赶紧老实交代，我好把你送回家去，你叔叔我还赶着去喝喜酒呢！”　　　　玉衡闻言回过神来，仰起头，抬眼看着他。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难以描述那种感觉，没有灵魂一般的空洞，又似乎是深邃无底的深渊，多看一眼，就可能被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叔叔，你救了我，一命还一命，这一劫，我替你解了。”　　　　冯褚：“……哈？”　　　　……　　　　黑色的越野车在县道上平稳的行驶着。　　　　冯褚开着车，视线余光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面的小姑娘，心情有点烦躁。　　　　鬼知道他当时是中了什么邪，听这小丫头胡扯几句，就同意把人给带上了。好在他还有那么一点理智，上车前给这小丫头拍了张照片，发给手下的人，让他们在这附近问问，看是谁家孩子。　　　　等找到了，他就直接把人送回家去，让她爹妈自己教育去。　　　　过了花郎湖，再走一段乡村公路，就到了下寨村。　　　　来喝喜酒的人不少，离杨家还有一段距离，路边就停了一排的车。　　　　冯褚找了个空把车停下，折过来开了车门，让玉衡下来，带着她一起去师父杨大成家。　　　　农村的酒席很是热闹，里里外外都是人，笑笑闹闹，一片喜庆。　　　　冯褚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没喝酒。跟师父说了会儿话，又那些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随意胡侃上几句，一把瓜子一杯水。　　　　他让玉衡自己玩儿，但是全程都分了些心思在她身上，只见她一个人坐角落里，啃着瓜子糖果，看着周围的人，嘴角带着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给人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他把人摁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一轮宴席下来，他的手机响了，是手下的人发来的消息，有点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一下。　　　　冯褚跟师父道别，而后带着玉衡离开下寨村。　　　　很快乡村公路就要走完了，隔着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旁边就是县道。一辆运送木材的大货车从那边开来，油门声特别响。　　　　冯褚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看了下，是上头的人，于是捡了蓝牙耳机挂上，接通，“刘局，找我什么事？”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后面的玉衡也开口了，“叔叔，停车。”　　　　“别闹，我忙着呢。”冯褚训了她一句，又继续讲电话，“就路上捡的一个小姑娘，刘局，你说……”　　　　“再往前就是鬼门关了啊叔叔，你想死我不拦着，但先让我下车。”后面的玉衡又开口了。　　　　这熊孩子，怎么说话的！　　　　冯褚就有些生气了，但还是把车靠边停下，狠狠一眼瞪过去。　　　　而几乎是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前方那辆运送木材的车，固定货物的绑带毫无预兆的断裂，无数粗大的圆木滚落下来，整条路几乎都被波及到，唯有他停车的地方幸免于难。　　　　冯褚视线余光看到了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蹿了起来。与此同时，耳机里刘局也给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马上给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金竹村去，沈市长在那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