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呆愣了半晌,终是缓过了神色。 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姑娘,又看了看手里的黄纸包,杨柳这才意识到事情远不止那人同自己说的一般简单。她这是,犯下大事了。 杨柳越想越害怕,惊惧之下,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屋外冲。事情已经犯下了,银子也都拿到手了,再瞻前顾后,只怕今儿得舍在这里头。 杨柳走得太急,跨过院子门槛的时候崴了一下脚,笔直地往前扑去,正好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彤管。 “做什么!”彤管揉着被撞得发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杨柳一眼,“这么急,赶着去投胎不成?一会儿没看着就给我毛手毛脚,回头伺候姑娘的时候若还敢这样,仔细你的皮!” 杨柳一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捏紧了袖子道:“对不住,是我肚子疼,忙着出去才没看清路。” “忙着出去?”彤管蹙眉,怪异地看了杨柳一眼,肚子疼不应该回去歇着么。 “我得出去买药。”杨柳强撑着,说的言之凿凿,“老毛病,每回都是要去外头买药才能好,总之你就别管了,省得耽误了我出去买药。” 杨柳对着彤管,难得地硬气了一回。话音才落,便越过彤管,直接往外头奔去了。 那脚步匆匆的样子,还真瞧不出有什么毛病。 彤管回过头,但见杨柳已经拐过了小路,不见了踪影。走得真是快,彤管嘀咕了几句,但也只是嘀咕了一下而已。这杨柳平日里也不大和她们说话,总是独来独往,彤管即便觉得怪,也没想亲自插手管什么,只琢磨着回头要和院长里的管事说一声。 这样古怪,总得叫人先盯着些。 看了半晌,彤管方才往卧房那边走去。 如今已是晌午,算算时辰,她们姑娘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了。方才正院那儿传了消息,说是夫人叫她们姑娘用午膳。 彤管不敢耽搁,快步走到闺房里头,掀开珠帘,却见姑娘还在睡觉,丝毫没有起来的迹象。 “姑娘,姑娘?” 谢长安闭着眼睛,未曾应一下。 彤管唤了好几声,都没见姑娘醒来。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推了推,仍是没醒。 彤管见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手送送地握着,搭在小腹上,呼吸浅浅,安静恬然。约莫是睡久了,脸色不似刚刚从外头回来时的苍白,脸颊处甚至透着一些粉。 “怎得这样好眠?”彤管心中纳罕,平日里姑娘并不嗜睡,稍稍一叫便能醒来。今儿的怪事还真是一桩接一桩。 彤管知道夫人一贯疼爱姑娘,若是知道姑娘醒不来,定也不会说什么。心中有了计较,索性便让她们姑娘继续睡下去。 她看着窗户尚是开着的,担心外头的声响会惊到姑娘,想着去将窗户扣上。才走了两步,脚下便猜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彤管愣了一会儿,踮了踮脚,将那包东西拿在手上,只思索了一会儿,脸色骤变。 这东西,是黄纸符。 …… 两刻钟后,宋氏一脸客气地送走了太医,只是脸上的笑都未达眼底,勉强得很。待转过身对着玉笙院的一众下人,便立马拉下脸,面色铁青,仿佛阴云压顶,随时都会爆发。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 太医过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瞧不出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对。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姑娘只是睡着了,连气息都是稳的,可就是醒不来,这事儿,总透着一股邪性,叫众人不敢往深处想。 夫人有多疼姑娘,玉笙院的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么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女儿,偏偏被人算计了,宋氏心底该有多怒,都是众人不敢承受的。 谢家一门显赫,即便在天子脚下,都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谢家老太爷,也是实打实地两朝元老的太上皇和当今敬重。当年太上皇病重退位,太子处立,于朝政多有不知,谢老太爷临危受命,官拜太傅,亲自辅佐当今,这么些年一直战战兢兢,未曾有过半点懈怠,只在近几年才慢慢退出了朝堂,想着要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谢老太爷治家有方,兼之有其保驾护航,谢家的两位老爷于仕途上也免了许多挫折。 谢家大老爷谢源,尚未及不惑之年,便已经是户部尚书;谢家二老爷谢洵,如今也任了御史中丞。 谢二老爷为人端正,却不是一心向上之人,在御史台待着,也安安稳稳。唯独有一点不称心,其妻李氏多年未曾诞下子嗣,只有一女,名唤谢珍,生得伶俐可爱。倒是妾孙氏生了个庶子谢延,养在李氏身边,充作嫡子教养。 大房这边,子嗣却不是问题,独宋氏便生了两子一女,长子谢朗已经成家立业,去岁带着妻子外放至洪州;次谢嘉尚在外求学,是以,宋氏身边只有谢长安一女。 儿女三人,两个儿子的教养宋氏甚少插手,这小女儿却是宋氏一手拉扯大的,托了谢家老太爷的福,长安自幼便得了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的眼,与三皇子赵景宸定了亲事,此身富贵不愁,更是宋氏的掌中宝,心头肉,从小护到大。 大房的子嗣不是问题,可最大的问题,仍然出在子嗣身上。准确的说,是出在那对母女身上。 宋氏面色阴沉地坐在床边,对着昏睡不起的小女儿,恨不得现在就撕了那对天杀的母女。 宋氏身边的张妈妈方才过来。见到里头跪了一屋子的人,张妈妈眼神都不闪一下,绕过众人,走到了宋氏跟前。 “可招了?”宋氏狠狠地咬着牙。 “招了。”张妈妈从袖口里取出一块黄纸包,同彤管在谢长安房里捡到的符纸相差无几,只是比谢长安旁边的大一些,“杨柳那个贱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瞧中了外头胭脂铺子里的掌柜,想要自赎出去。刚巧碰上韩姨娘心怀不轨,意图对姑娘出手,是以这两人才搅和到了一块。” 张妈妈捏着符纸,脸上嫌恶:“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外头传得正盛的邪术,便是这符纸。子母符相连,一则借运,二则——”张妈妈顿了一会,打量了宋氏的脸色。 “说!” 张妈妈敛下眼眸:“二则借寿。” “啪”地一声,张妈妈被宋氏生生吓了一跳,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根长指甲已经断了两半,半点不掉地悬在指尖。 张妈妈赶紧拿着帕子将宋氏的手捂紧,好歹将那血给止住了。 “夫人何必拿自己出气,便是再气,也该撒在往那心思歹毒之人身上。” “看来我的女儿,是好得招人眼热了。” “不过是妄想而已。”张妈妈觑着夫人的脸色,小心地附和道。 “妄想?她不是已经办成了吗?”宋氏瞪着彤管芳苓几个,一把摔过桌上的茶盏,眼睛里几欲溅出了火星,“玉笙院还真是没有一个眼睛是不瞎的。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死得么,姑娘的房,是她一个二等丫鬟想进就能进的?” 那符纸放在枕头下,就这么放了半个多月,倘若不是今日杨柳手拙,取东西时还将东西落在屋子里,只怕这事当真就这么不声不息地成了。 借福,借寿?她倒要叫那贱人瞧瞧,长安的福气寿命,到底是不是她一个姨娘能有命借的。 芳苓几人低着头,越发不敢说话。 宋氏看着都来气,若不是顾念着女儿,这些人,她恨不得个个都发卖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领罚,姑娘若是有半点闪失,莫说杨柳那贱皮子,你们一个个的也都逃不掉!” 屋子里几个丫鬟闻言,当即从地上爬起来,退着步子往后,直至走出了房门。如今所盼,只有姑娘平安无事一愿而已。 宋氏咽下一口恶气,盯着张妈妈:“叫你派人去寒山寺寻善缘大师,可曾去了?” “去了,早去了。” 张妈妈说完,见宋氏又怕又怒的,忍不住先安慰了几句:“夫人您先别着急。不说这纸符究竟有没有起作用,便是起了,也不过是些歪门邪术,只待善缘大师前来使个法子,便能化而了之。咱们姑娘是什么人,自幼便福运加身,连小病小灾也没生过,得老天爷庇佑着。您便是不信姑娘,还能不信老天爷么?” 张妈妈这样说,也是因为方才太医说了,姑娘身上没别的毛病,且她也看到姑娘的脸色了,不像是着了道。 只是宋氏关心则乱,哪里能听的进去? 善缘大师已经派人去请了,如今,便是要给她的女儿好好出一口气了。 宋氏站起身来,语气森然:“带人将韩姨娘和三姑娘押过来。” 张妈妈听了,转身便准备带人出去抓。 两边的人都招了,现在只怕就韩姨娘母子尚且不知自己暴露了。算计了姑娘,落到夫人手里还能好?张妈妈这么想着,却半点不同情韩姨娘。好好的做个姨娘不好么,偏偏眼热她们姑娘,一个庶出,一个嫡出,能一样么。 才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宋氏又开了口:“慢着。” 张妈妈脚步一顿。 宋氏脊背挺直,眼里透着冷漠:“将三姑娘先押着,至于韩姨娘,直接卖了。记着,当着老爷的面将她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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