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的后头有一个专供凤子龙孙们嬉戏玩闹的小园子。每日下学后,总有一段大人们干预不到的时光,可供他们尽情的撒欢,此时的他们与民间的孩子并无二致。    他们在那里捉迷藏、逮蝈蝈、扮家家、放纸鸢……玩着所有民间的孩子都能想象得到的游戏。那里是孩提时代的长安最喜欢的地方。    “殿下,您快下来啊!可不能这么玩!”    “殿下,小心啊!您可千万别再动了!”    一群宫人围在一棵大树下,双脚打着颤,明明还是寒冬腊月,他们却生生的热吓出了一身的汗。    只见他们仰头望着的方向,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从树杈中露了出来,笑嘻嘻地扬了扬手里的纸鸢:“我可不是玩,我是上来取它的!”    “那您赶紧下来吧!不不不,您还是别动,奴上来抱您下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寺人慌里慌张地说道。    “不许动!你们谁都不准上来!我还没玩够呢!”小姑娘坐在树杈里,晃着腿,睨着下面的宫人道。还不时的摇晃树枝,吓唬下面的人。    下面的宫奴差点没被吓软了腿。    “想让我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小姑娘黑亮的大眼睛咕噜噜一转:“你们去跟父皇说,给我弄一套最新的话本皮影;再去告诉母后,让她把没收的弹弓和蛐蛐还给我!”    底下的宫奴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你们去不去!去不去!我要跳咯!我真的要跳咯!”小姑娘微微直起身子,作势要往下跳。    下面的宫奴慌作了一团,胆小的已经吓晕了过去。    小姑娘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的样子,咯咯直乐。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把金弹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扔,有些往人身上扔,有些又故意扔的远远的:“你们快抢!谁抢到了就归谁!抢不到可是要受罚的!”    下面的宫奴们顿时哄抢了起来,相互撞在一起,相互拉扯的尽有之,逗得小姑娘更是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王太傅有差事,下学的早。同窗们早早都回去了,长安一个人待着实在有些无聊,就起了逗身边的宫人们玩的念头。    “长安,你在做什么?”突然,底下一个强压着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长安往下一看,立刻垮下了脸,暗道一声倒霉,偏偏是这种时候被他看到。    底下的璟和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安,眼里隐隐跳动着怒火。他招呼了几个侍卫,把长安架了下来。长安也不敢再反抗。    小时候的璟和是个霸王脾气,爱笑也易怒。可渐渐长大后,他的气质却是越来越冲和疏离,欢喜愤怒皆是淡淡。这还是长安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璟和这么生气的样子。    也许长安在他心里还是与旁人不同的吧,所以才会怒其不争。    “你为什么要戏弄他们?”    “好玩呀!你没看到,他们刚刚……”长安说的眉飞色舞,却在璟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悻悻地住了嘴。    “戏弄他们你就觉得开心?长安,你尊贵的身份就是这样使用的?商纣王炮烙活人取乐、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长安,你将来也准备和他们一样吗?”    长安浑身一震:“我……我不是,我只是……”她说的语无伦次。    璟和的话犹如重重投进了她心湖的石子,搅动开了那些她未曾深想过的领域。内心有什么闪电一样划过,快的几乎抓不住。    长安并不是个恶毒的人。但年少时的她却确实是一个被宠得极度任性自我的孩子。    没有人告诉过她,打了别人,别人会疼,因为从不曾有人打过她。也没有人告诉她,抢走别人的东西,别人会伤心,因为也不曾有人敢抢她的东西……    她从不避讳当着四皇兄的面提起他微跛的脚,因为她不曾感受过缺陷会带给一个人的难堪和自卑。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掖庭宫宫奴的厌恶,并不是轻视他们地位的低微,只是不喜欢他们总是穿着粗糙不堪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不给自己换上好一些的衣裳呢?    不谙世事有时是世间最大的残忍。    隐约记得幼时,璟和待她是极好的,好吃的好玩的,总不忘了给她留一份。    然而,时光,不知何时在他们俩之间横亘上了一道鸿沟,童年的情分只单方面的在长安的心中延伸。不记得何时开始,璟和见着她,虽然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眉,却已习惯了微皱,还有那些略带谴责的语气:长安,你不该……;长安,你听话;长安,这样不对;长安,你应该道歉……    “殿下,小侯爷,乐平长公主已至芙蓉殿,皇后娘娘命婢子来请两位即刻前去。”    皇后贴身侍女的到来打断了长安和璟和之间的怪异气氛。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的长安瞬间又变得满脸笑容。她喜欢乐平皇姑。也许对于璟和的喜爱也多少有着皇姑的因素在里面吧。    同样是倾城无双的女子,不同于母亲的雍容绝艳,皇姑母总能让她想到清晨十分,莲瓣上的第一滴露水,清新娇柔。若是以花喻人,母亲便是牡丹,明艳逼人,皇姑母则是莲花,摇曳生姿。两人同时出现的时候,你会有一瞬觉得天地间再无颜色。    “皇姑母,你终于进宫了!你都很长时间没来看我了!”长安兴奋地跑进了大殿,直直扑向了乐平长公主。    “这孩子!大呼小叫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哪里有一国公主的样子!”皇后笑瞪着她,半是嗔怪半是宠溺。    乐平长公主倒是全然不在意长安的“不像话”,甚为欣喜地搂着她:“是姑姑不好,好久没来看长安了!来,让姑姑好好看看我们小长安有没有长大一点!”    长安忙从皇姑的膝盖上爬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站到她面前,生怕她看不清楚地挺了挺胸:“姑姑快看,长安可是长高了些?”稚气的举动逗笑了周围的一众人。    乐平长公主满脸笑意道:“是啊,我们长安,如今快成大姑娘了!”    “璟和见过母亲!母亲这一向可好?”等到她们寒暄的差不多了,璟和这才不紧不慢的问候道。    “甚好!璟和不必忧心为娘,专心念书便是!听说你皇舅最近已经开始让你协助太子办差了?切记要尽责尽心,莫要辜负了你皇舅和为娘的一番期许!”    “孩儿记住了。”    乐平长公主对璟和这个亲生儿子倒是不如对长安这般亲近宠爱。母子两人客气拘谨得过分。但其实她心里是十分爱重这个儿子的,每次一见他,眼中便立即泛起神采。只不过,璟和自小在宫中长大,母子两人相处的不多,再加上璟和又是个持重清冷的性子,不像长安整日乐呵呵地,一团孩子气。所以,时间长了,母子间难免生分。    “今儿个到是奇了,你们两个居然撞到了一块,一起过来了!”皇后打趣道。    长安和璟和都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她对他们俩之间的相处方式自然了如指掌。别说是皇后了,恐怕现在宫中已经无人不知了吧:济阳公主对安肃侯家的小侯爷甚为钟情,从小便立下了非君不嫁的宏伟志愿,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侯爷始终无心于她,于是公主每日里都对其纠缠不休,小侯爷每每避之如蛇蝎……    再联系长安平日里的张狂霸道,于是颇为狗血的女子版富家恶女强抢良家美少年的戏本,便在大半个皇宫传开了。公主被定性成财大气粗且仗势欺人,小侯爷被定性为柔弱无依却宁折不屈……    眼看今日两人突然一起出现,而观小侯爷的神色又颇为古怪,不似平日里遭到纠缠骚扰时的烦闷。难怪大家都要觉得奇怪了。    听皇后提起这一茬,长安又想起了她刚刚在宫学园子里的所作所为。有些心虚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讪讪接话道:“谁让璟和哥哥平日里见着我就躲呢!”    “长安喜欢璟和哥哥?”乐平长公主逗她道。    “喜欢呀!我将来是一定要璟和哥哥做我驸马的!”长安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全然不顾旁边已经完全黑了脸的另外一个当事人。    倒是旁边不少正值妙龄的宫女,听到她毫不扭捏的回答后纷纷羞红过了脸,或是掩嘴偷笑。    “真不羞!都是半大姑娘了,还整日里口无遮拦地把嫁人嫁人地挂在嘴边!”皇后佯怒着责备道。    “皇嫂莫气,我倒是爱煞了长安这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性子!尤其是在这深宫中,真真是难得!”    皇后颇有所感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到一边黑着脸的某小侯爷,于是又笑问道:“可若是你璟和哥哥不喜欢你,不愿意做你的驸马,这可怎生是好?”    想到刚才的事,长安也是一脸愁苦:“是呀,璟和哥哥定是不愿意的!他都已经很久不跟我一起玩啦!他喜欢二皇姐,以后定是要皇姐做他新娘的,这可如何是好?母后?”    长安托着腮满脸愁容,一副苦恼为难的样子,却不想她的童言童语、孩子式的可爱烦恼早已逗乐了旁边那两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后忍笑道:“这个母后可没办法!”    “不如让你父皇发一道圣旨,赐婚得了!”乐平长公主颇有些凛然之气,大义灭亲道。    母后抚掌而笑:“此法甚好!还是长公主你有办法!”    那两位逗孩子逗上了瘾,你来我往地配合默契,全然不顾一边某小侯爷黑上加黑的脸色。    也可悲长安当年还少不更事,没听出那两位话里话外地挪耶,还颇为愉悦的真以为找到了解决之道,于是两眼亮晶晶地向某小侯爷征询道:“璟和哥哥,我以为此法甚好,你觉得我们何时成亲比较好?”    结果可想而知。某小侯爷“黑无可黑”后转身便走了,身后响起了两女与其身份极不相称的夸张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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