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的凌海区已经开始新一天的繁忙,警车飞驰过高架,纪连坐在后车座上被减震带颠了一下:“你们这破车也该换换了,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的翻个个儿来。” “您可就别挑了,就这还是咱们局里最新换的一批。”前头开车的严冰一个转弯,纪连又活生生从车门旁边被甩到余晓晴身上。 “你这车技还不如老潘呢!”纪连坐直了身子,悄悄用手抓住了车座。 副驾驶上的潘越双手抱胸,眯着眼睛,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又加班熬夜了,去案发现场的路上还要抓紧时间补一下觉。 车子停在一个热闹的街道口,里面已经被黄色的警戒带团团包围,外面围了一圈人,有几个民警在帮助协调旁边的住户,他们路过的时候还听见旁边一个牙尖嘴利的人在叫嚣:“你们把这条街都封了,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啦!” “案发现场!我们店里面又不是案发现场!” “不管怎么说,你们封锁的这短时间我们所产生的损失你们也应该补偿吧?大家说是不是!” 后面跟着的一群商户好像在他的怂恿下也有点想跟着起哄,纪连看了一眼那个小民警为难的背影,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我说大爷,人死在你们店的楼上,现在还没查清楚你们就叫嚣着要补偿,不觉得过分了么?”纪连的眼角弯弯,双手插兜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却带着一种犀利的眼神:“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其中的某一个人……谋财害命。” “你!你胡说!”那人依旧一脸的不服气:“警察同志,你们不能血口喷人啊!” 纪连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在下不是警察,但是在下可以告诉你,威胁警察妨碍公务可是犯法的。” 后面的人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纷纷表示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们全部都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起头的那个大爷好像被纪连的话吓着了,有点吃瘪地低了低头,没再作声。 “纪哥,头儿叫你过去。”余晓晴哒哒哒从楼上跑下来,站在楼梯口冲着掉队的纪连招手。 “来了!”纪连挥了挥手,准备过去。 旁边的小民警脸上被太阳晒得通红,拉着纪连说了声:“谢谢!” “新来的吧?” 那孩子点点头,纪连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楼去了。 潘越在楼上的窗户看着下面那个忙前忙后的年轻民警,这个人个子很高,长手长脚,身材匀称,从背后看起来尤其像纪连年轻的时候。 纪连一上楼,就闻到一阵新装修的房子特有的甲醛味,这家小酒店没开多久,看来老板今年真的是时运不济,以后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李明兰正在进行现场勘查,一看见纪连来了,隔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纪连看着她脸上的“潘越同款嫌弃”丝毫不介意地冲着她笑笑:“是不是看尸体看习惯了,猛然看见我这么帅气的脸庞,有点不太习惯?” 李明兰白了他一眼,习惯性地看向潘越。 潘越沉着地垂了一下眼睛:“我让他来的。” 纪连趁着这个时间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这是一间很普通的酒店标间,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几乎什么都没有,死者是在卫生间被发现的,是被人摁进洗手池里窒息而死。 现场有挣扎的痕迹,但是很明显凶手的力气要比这个看起来瘦弱的混混要大得多,他挣扎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命运的毒手。 “有什么发现吗?”严冰站在门口看了看洗手间里面,这么小的一间洗手间里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下脚了,躺在地上的尸体双目直直地瞪着前方,看起来异常恐怖。 纪连从浴缸旁边站起身来:“这人看起来反侦察意识很强,看起来做了不少功课,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完完整整地保持的原样,说明方小伟一进来就进了洗手间,然后就遭遇毒手了。” 纪连从洗手间出来,问了问旁边的余晓晴:“具体情况说一下。” “死者名叫方小伟,凌海本地人,家住码头附近,父母早逝,从孤儿院出来之后就一直在酒吧里鬼混,那个酒吧的老板是出了名的地头蛇,近些年他倒也没有惹什么麻烦,之前有偷窃和斗殴的记录。” “说点我不知道的,”纪连表情严肃,收敛起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有了那么点“前刑警”的意思:“案发之前的情况。” “昨晚十一点多从酒吧出来之后带着一个叫小薇的女人搭计程车回到这里,酒店老板说他们来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半,当时老板在一楼的棋牌室打牌,老板和他也认识,说他当时喝的醉醺醺的,看起来已经有点迷糊不清了,房间是他提前打电话定的,因为他之前也常来,带着不同的女人,所以老板当时还调侃了一句,说他艳福不浅。” “这些都属实,监控记录里有,但是后来那个女人接了一个电话,和方小伟吵了两句就负气走了,方小伟一个人上的楼。”严冰刚才抽空已经去看了酒店的监控记录,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方小伟的确是在十一点四十分一个人进的房门,直到今天早上送早餐的服务员发现没人应门,立即找了老板打开门,然后就报警了。 潘越的目光落在看起来十分厚重的窗帘上,这边是平民区,房子都不高,窗户外面是一片连在一起的房顶,他看了看外面,从窗户跳出去有大概两米的距离,凶手应该是从这里进来又从这里逃跑的。 “他怎么知道方小伟会来这间房?”潘越回头看了看纪连。 纪连看了看窗台上的痕迹:“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之间认识,他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方小伟会订这间房,又或者说方小伟是在他的诱导下选择了这间房,更有甚者,方小伟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见他。” 纪连直起身来,在脑海里快速模拟案发现场的场景:“昨晚十一点四十左右,方小伟一个人回到酒店,因为喝多了,可能是觉得胃里难受,所以连屋子里的灯都没开,只开了厕所的灯。” 余晓晴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电灯开关。 “而凶手此刻就在房间内,就像老潘刚才说的,他的确是从这里进来的,酒店是先定的,于小伟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酒店的订房热线吗?”纪连下意识问余晓晴。 “这个还没来得及确认,我现在就找人去确认。”余晓晴慌慌张张跑下楼去。 “现在回到一开始,我为什么说凶手是计划杀人。”纪连指了指地板:“整间屋子除了方小伟的脚印并没有发现其他脚印。另外,明兰说,根据尸体脖颈处有受到纺织物挤压留下的痕迹,房间里的毛巾少了一条,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说明他并不是冲动杀人,而是计划杀人,但是,很明显他没有预料到方小伟会来的这么早,或许他计划的是另外一种杀人方法,只是出了意外不得不在洗手池解决。” “如果是他们提前约好在这里碰头,十一点应该还没到他们约定的时间,所以方小伟才会带着别人来。”潘越也表示赞同纪连的推测,他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如果是临时得知,凶手根本没有时间准备作案,他做的一点痕迹都不留,显然是对作案现场十分了解。 余晓晴从楼下上来:“没错,他的最后一通电话是酒店,我刚刚问了,酒店老板说昨天他是打电话特意说给他留这间房。” 潘越和纪连对视一眼,纪连冲着严冰扬了扬下巴:“严冰,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昨晚和方小伟在一起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你尽快把他们都分别“请”过来问一下。” “好!”严冰抓起帽子盖在头上就往楼下走去。 那边李明兰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把尸体运送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脱了口罩和手套出来,看见潘越刚从窗子跳了出去,纪连站在窗口看热闹似的看着。 “干嘛呢这是?”李明兰看着潘越蹲在楼顶边儿上仔细检查楼顶边缘处。 “楼顶长期积灰,就算凶手穿了鞋套应该也会有一点痕迹。”纪连习惯性摸了一把下巴,不得不承认这个凶手很聪明,但是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潘越的确有所发现:“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留下几个印子,看不清楚形状和纹路,大概可以看得出凶手应该是中年男子,身高约莫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可能有点微胖。” 纪连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十点多了:“我可没时间在这儿陪着你们了,我得回去做生意了。” 李明兰笑着抬眼看了看他:“呦,还挺敬业,你那面馆儿能养活自己么?” “就算你是潘越的老相好,也不能看不起人吧。”纪连一句话把两个人的脸都说黑了,他倒是潇洒地冲着一脸怒气看着他的纪连笑了笑:“对了,你答应我的监控录像我改天去看,今儿就不叨扰了。” “什么录像?”李明兰看着纪连走出去的高大背影,找了个话题打破她和潘越之间的尴尬气氛。 “没什么,我也没答应他。”潘越拿着设备收集好脚印的照片的功夫,李明兰已经回局里准备新一轮的加班了。 他在窗外愣了几秒,跳窗进了屋子。 *** 纪连忙完了店里中午那会儿功夫就点了根烟在门口蹲着,一边打量着自己新招的小伙计忙前忙后的身影,苏嘉珞真是个好伙计,自从纪连手把手教会她买菜打扫洗碗之后,她基本上一个人把这些活儿都包了,她手脚麻利干起活来就像是旋转的陀螺,你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她疲惫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神采奕奕的。 但是这种神采奕奕里带着冷漠,例如现在,她正好一弯腰,透过桌子洞看着纪连望向自己的目光,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问了句:“你看什么?” 纪连立马扭头过去:“谁看你啦?我刚才看见地上有个虫子爬过去了。” 苏嘉珞开始认真地检查自己周围有没有虫子,纪连一扭头又扭回来,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意:“说什么都信。” 他在地上按了按烟头,突然有一只流浪狗跑过来冲着他叫了两声,看起来像是没吃饭的样子,肚子都是瘪的,纪连突然想起来上次自己被人当流浪狗摸头的事情。 那小狗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冲着他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眼睛盯着他,似乎期盼着他能给它一点食物。 苏嘉珞从里面端出来一碗刚才自己吃了一半还没来得及倒掉的面条,冲着那只小狗招了招手,那小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了过来,苏嘉珞本来想伸手摸摸它的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身后背着。 小狗饿坏了,很快就把倒在地上的小半碗面条舔的一干二净,然后冲着苏嘉珞吠了几声,苏嘉珞背着手看着纪连,那小狗也学她转了个身子乖乖坐在那看着纪连。 一人一狗就这么盯着他几秒钟,纪连在地上按灭了烟头:“冰箱里还有馒头。” 苏嘉珞蹬蹬蹬跑进去拿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纪连有时候挺搞不懂这姑娘的,看她这模样谁也想不出来她这么一个娇俏的姑娘能打赢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越是了解,纪连就越是对她感到好奇。 他这会琢磨的功夫,潘越正在电话里挨骂,市局的领导要不是隔着电话估计唾沫星子都能溅他一脸:“你说你,啊?潘越,我是信任你才把这个115案交给你,现在可倒好,不光115没破,你到凌海区才几天,又给我闹出两桩命案!” “我们正在紧急调查中。”对面噼里啪啦说了半天,就换来潘越这么一句话。 “你!”对面的领导简直要被他气死,可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管你怎么做,一周之内,你必须给我把这两桩命案给我解决了,你知不知道凌海区现在很重要,新的海运章程刚刚下来,凌海区现在是我们罗宁的招牌,领导很重视,按照计划,十月份会有领导亲自视察,现在马上要八月了,你也要想想我的压力和难处。” 潘越这人脾气就跟牛皮似的,不管你说什么,他查案绝对不可能含糊,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其实市局里有些人是不同意他再去接着追查115案的,是他坚持要继续查下去:“我们会尽快破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算了,你这个牛脾气估计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改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去追查115案,说不定凌海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小潘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这个“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啊。” 潘越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时间不多了,局里希望你在一周之内给出一个解释,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就只能另外派人过去接手了,你清楚吗?” 潘越当然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不能尽快处理好凌海区的案子,他就会随便找一个人来把这两起案子潦草结尾,这些真相就会永远被尘封起来,为了凌海区的经济发展,或许有些人认为,一两条人命不算什么。 潘越挂了电话,觉得身心俱疲,他坐在办公室里回想着这三起案子之间的联系,或许找到这个关键的联系所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现在的头绪过多,纷繁复杂,就像是黑暗中的敌人在和他们玩一个高明的障眼法。 时间不多了,只有一周,在这么多纷繁复杂的线索里,他该如何找到最快的路去接近真相?这个夜晚注定又是无眠的一夜。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李明兰端着咖啡进来:“喝一杯吗?” 潘越揉了揉生疼的眉心,点了点头:“今天,纪连那小子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明兰长了一对小酒窝,笑起来温婉动人:“我还不知道他么?你真的打算让他来帮你么?” 潘越闻着苦涩的咖啡味,缓缓搅拌了一下咖啡杯里的勺子:“嗯,自从我来了之后他就忙前忙后的,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李明兰暗自揣测着潘越的想法,因为她来凌海来的早,几年前潘越和纪连在市局的事情她其实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到彼此都认识的朋友提及,说是纪连因为和市局领导发生矛盾而自己辞职了,至于潘越,这几年来他在市局一直备受重用,屡破重案,在他来凌海区之前,李明兰一直以为他和纪连关系早已破裂,可是就目前来看,并非如此。 “其实我一直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是如今能帮我的也只有他了。” 李明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明兰。”潘越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有点犹豫不决。 李明兰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握了握:“嗯?” “没事,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 老瘸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了几天还一点音讯都没有,贾小兵都想把整个凌海区都摸了遍,但是现在事情太多,警力不足,他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这边杨凤丹的事情还没给个明明白白的交代,那边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结果虾米方小伟又被杀了。 凌海区的警察局里此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大家一刻都不敢停歇,在这场风波里努力地寻求出路。 潘越这边忙的晕头转向,把纪连拎到警局,让余晓晴把监控视频给他看了,纪连一边研究着这个短暂的转眼即逝的视频短片,一边和余晓晴聊了聊之前那个牧师的事情。 “盯了两天,没有什么情况,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基本上就是家里和教会两点一线,生活极其枯燥无味,你说头儿是不是推测错了。”余晓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纪连坐在潘越的椅子上,一双大长腿翘起来,压在桌角上。 “现在呢?没盯了?”纪连的手一会儿点一下暂停,这视频余晓晴都看了很多遍了,她也不知道纪连这到底是在看什么。 “嗯,最近队里的警里都不够用,还哪有闲工夫盯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啊。” 纪连缓缓抬了抬眉毛:“你觉得杨凤丹怎么死的?” “因为长期接触致幻植物导致中毒,产生幻觉跳楼致死。”余晓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根据目前的调查来看,方小伟就是和杨凤丹接触的那个司机,他现在又死了,杨凤丹的案子估计也该告一段落了。” 纪连把面前的电脑一关:“你说的没错,但是杨凤丹的幻觉也是有根源的,潘越让你去盯着那个牧师是因为我们怀疑是他通过宗教给杨凤丹施加心理压力,间接导致杨凤丹的死亡,但是这种压力是无意还是有意,我们无从得知。” “不会吧……”余晓晴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这个牧师人看起来很正派,看起来不像是这么阴毒的人:“如果你得推测是真的,那么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他应该没有参与贩卖禁花吧,而且他和杨凤丹除了教会,在生活上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他没有理由要去这么处心积虑地杀人啊!” 纪连路过的时候顺便在她脑袋上拍了拍:“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只是怀疑嘛,你跟了潘越两三年了,怎么也没见长进呢。” 余晓晴本来因为他一个摸头杀怦怦跳的心脏猛然就跟垂死的咸鱼一样停止了挣扎,果然不该对纪连有什么期待,他这人不给你插刀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安慰你?做梦! 余晓晴抱着电脑从办公室出来,纪连竟然还没走,不知道从哪张桌子上找来一张纸一根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看见余晓晴来了,冲着她笑了笑:“你们潘队最近几天急的头发都快没了,我可不想看见他那张糟心的脸再配个光头。” 余晓晴和旁边的几个警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潘越要真的长了一个光头,那画面该有多美? 纪连写完手上的东西,有人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老瘸腿有消息了!!!” “在哪?”余晓晴扭过头来问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彩虹农贸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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