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和林大伯正准备出门,见虹羽来了,急忙叫她进屋坐坐。虹羽把贺年卡送给阿青,然后仔细看看阿青左额上的伤口。才七天时间,阿青伤口上的痂壳都已经脱落了,只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白疤痕。虹羽觉得并不难看,反而多了一个阿青哥才有的新记号。虹羽给阿青带上帽子,这才发现今天林大伯跟阿青都是一身崭新军装,只是都没有帽徽领章,活像两个退伍军人。阿青穿着最小号军装还嫌肥大了些,林大伯的军装也嫌肥大,加上父子俩都没有系军用扣皮带,更是显得不伦不类。不过,虹羽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看到林大伯显得很兴奋,满脸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气色比原来好多了。他老是把军装这里拉拉,那里按按,看那神气恰像一个刚入伍新兵。阿青悄悄说这两套军装是师里的石参谋连同慰问品一道送来的,那天晚上,阿爸高兴得一夜没合眼。今天,阿爸要去小镇给老医生送点儿过年的礼物呢。两人正说着,林大伯拿着一个小布包从里间出来,脸上笑意微微地走到虹羽面前,说是送给虹羽的新年礼物。虹羽打开一看见是一个很漂亮的海螺壳。阿青告诉虹羽,这可不是一般的海螺壳欧,这叫夜光螺,晚上会发光的,蓝晶晶的光,可好看呢!是很难得到的。虹羽问阿青哪儿可以找到?阿青也说不清楚。林大伯放下烟筒说:“深海里才有呢。这一个是阿青出生那年,岛上人称‘潜海龙’的一位乡亲送的。那一年,可热闹啦!”虹羽看见林大森说话时,眼睛里满是往事,她知道那一定是让林大伯很高兴的事,因为他的眼睛亮亮的,射向自己和阿青的目光也是柔柔的热乎乎的。稍停,林大伯站起来说:“不讲啦,我跟阿青去小镇看看老医生,小羽一起去吧?”虹羽说:“林大伯,我怕不能去。大哥说今天师首长要来慰问士兵,也许,还要开联欢会,还有照相的兵大哥来呢!大哥想跟我照一张相片,寄给妈妈看看。”林大伯“哦”了一声,沉沉地坐下来。虹羽说:“大伯,我们明天去看医生爷爷好吗?你跟阿青哥也去参加联欢会吧?很热闹的。”林大伯低下头,又抽起了筒子烟,沉沉的烟雾在他的头部脸部缭缭绕绕,看不清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突然,阿狼在门外大声叫起来,又听见山根的声音叫着“阿狼”,可阿狼还是狺狺地叫着,只是声音低了些。虹羽和阿青跑出门,看见山坡上来了好几个人,除了山根哥,其他人全不认识。阿青叫住阿狼,虹羽进屋告诉林大伯说来了客人。林大伯慢慢站起来,刚走下阶沿,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首长已经抢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说:“老首、哦,老林哪,你还好吗?我来给你拜个早年啦!”林大伯笑笑说:“不敢当,于师长,请进。哦,请坐。阿青,倒茶。”阿青很快把茶倒来,又把慰问车送来的瓜籽,香蕉放在桌上,拉着虹羽准备出去。胖子于师长一边让两个通讯员把一个纸箱搬进来,一边叫阿青虹羽不要出去。等通讯员放好箱子,他让他们都回营房。自己拉着阿青和虹羽笑嗬嗬地说:“呵,这就是阿青吧?好小子,长高了,长高了,将来准是一个好样的兵,哈哈哈……”虹羽觉得这个胖师长虽然是在对阿青说话,那双眯缝小眼却是时不时“扫”着自己的。虹羽还觉得他的手肥肥软软的,全不像一个大男人的手,倒像是一块让人发腻的生猪油团子。而且,虹羽还觉得他的笑声空空的,干巴巴让人听着特假。她正想着,胖子师长的哈哈向虹羽自己打了过来:“欧,这是虹羽吧?怎么样?一定是!我的眼光不会错的,瞧她长得跟小李子,啊,小凌子,凌汉洋多么的相象啊!你叫凌虹羽,对哦?”虹羽点点头,这下子他更高兴了:“我说哦,我的眼光不会得错的。快叫于叔叔,叫啊,两个小家伙?叫了于叔叔给你们新年礼物,快叫啊?”林大森看看两个低头不语的孩子,咳咳几声说:“阿青,小羽,要懂礼貌,叫师长叔叔!”阿青看看虹羽,虹羽看看阿青,两人使劲忍住笑,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师长叔叔好!”于师长乐不可支地说:“啊哟,我的小爷叔呃,叫师长嘛就不好叫叔叔,叫叔叔就不好叫师长的啦,你们还不是我的兵嘛,不好叫师长的啦,还是叫于叔叔好伐啦?老、哎,老林你讲对伐啦?”林大森笑笑说:“对,快叫于叔叔,叫了出去玩,我跟你于叔叔还有话说。”阿青、虹羽答应一声赶快大声叫着:“于叔叔好!”然后,扭头就往外跑,跑到门口,于师长又叫道:“喂喂喂,回来,回来,来来来,不要跑嘛,于叔叔还要送你们礼物的啦。”他拍拍衣袋,裤袋,掏出一支英雄金笔,送给虹羽,又摘下头上军帽给虹羽扣上,最后从石参谋腰上解下军用扣皮带给阿青。然后笑嗬嗬地说:“于叔叔跟你们照照相好伐啦?你们欢喜不欢喜照相的啦?愿意不愿意照相的啦?愿意?好!石参谋,来来来,给我和两个小鬼照一张。嗯,这样,嗯,好!我和阿青照一张,好。我再和虹羽照一张,嗯,这样,嗯,过来一点点嘛,嗯,好!老林哪,老林!来来来来,你也来照一张好伐啦?嗯,跟儿子照一张,好,很好,再跟小姑娘照一张,好,照完了。石参谋,王山根,你们可以走了。什么?你们要跟山根哥照一张。好的好的。石参谋,给他们三个小鬼照一张。好,就这样,好,好。王山根,带石参谋回营房。说我一会就过去。等一下我跟两个小鬼一起过去嘛,不用担心的。战士们要照相?给他们照好啦,底片照完为止。每张收成本费伍毛。一律不准照外景。就这样,开步,走!”
胖胖的于师长单手叉腰站在门口,满脸威严地看着山根和石参谋正步走过岩坪,走下山坡。虹羽这才觉得这个胖乎乎的“于叔叔”这时真有点儿像个师长了。于师长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对虹羽和阿青说:“阿青,小羽,你们两个到山坡下等我一下好伐啦?大人们讲话,小孩子不好听的啦。等下我带你们去参加春节联欢会,就这样。开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听着口令,虹羽阿青像着了催眠术似的,齐步向岩坪走去,走过岩坪,走下山坡。
下了坡,虹羽好似突然清醒似地停住脚,对阿青说:“阿青哥,刚才于师长说只带我们俩去参加联欢会,你听清了吗?”阿青说:“我早听清了。阿爸不去,我也不会去的。”虹羽说:“林大伯也没说不去呀,为什么……”阿青说:“阿羽,部队的事,是师长说了算数。”阿青说:“为什么?林大伯不是老顾问吗?”阿青说:“我不懂啦,这些事情很烦人的。”虹羽说:“我们去听听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好吗?”阿青说:“那不行的吧?大人说大人的事情,细崽不能听的。”虹羽说:“我就是要听听胖子师长为什么不让林大伯去参加春节联欢会。你等着,我一个人去,他们生气怪我好啦。”
虹羽站在岩坪边干干的排水沟里,胖师长的话,正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好像并不是在说参不参加联欢会的事。胖师长说:“这件事嘛,我也知道的啦。我的认为,我们都帮不上小李子的忙。第一,她返回部队前好多天在哪里?干了些什么事?又怎样避开敌占区返回来的?这些你能证明吗?不能。我能证明吗?也不能。小冯不也是她们当地的人吗?还是地方干部,不是也不能证明这些问题吗?更麻烦的是人家地方专政机关手里有一封小古从‘那边’写给她的信!这就更是说不清爽的事体。邵志坚写信给我说了这些问题。他自己是爱莫能助,却希望我能想想办法。我也不知道小邵哪能晓得我的通讯地址的。这件事这样写来写去,弄不好还要搭进去几个人。老林,我也不是胆小怕事,也不是不相信小李子,我也晓得她冤枉,可是我没得一点点办法啊!我告诉你,现在的政治形势是很紧张的啦,尤其是上头。你希望老首长能够出面?哎,你想,他会得去管这样一件小事吗?你我都是他的老部下,他才会得伸出肩胛来帮我们扛一下的啦。这次我去首都开会,他亲自挑选了这一箱金帅苹果,还有这套军装,让我给你带来。这说明老首长正在想办法为你恢复军籍嘛!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出哪怕一丝丝问题的啦!小李这件事以后再想办法好伐啦?就这样。今天的联欢会我看你也不会有兴趣的,不过是给士兵们鼓鼓劲、打打气而已。‘气可鼓不可泄’嘛,你说对伐?明年春节,大坝早完工了,老林你一定能够带上领章帽徽参加联欢会的。好啦,就这样,我走啦,多保重。”
虹羽听到前面那些莫名奇妙的话很是奇怪,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后面的话,她也只听懂明年春节怎样怎样,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听到“我走啦”一句时,急忙顺着水沟往山坡那边溜,可是怎么也来不及到坡下面去了。幸好,胖师长又停下脚步,回头对送他到门口的林大伯说:“哎,老林,一定要多保重,有病一定去治,省、市、县里都行,不用跟我说了。哦,不过你要去师部取医疗单的啦,顺便让我知道一下也好。两个小孩子有什么困难尽管去找我好啦!我是他们的叔叔,我是有责任帮助他们的啦。好啦,就这样。不用送了,我今天就回师部,有事再联系好伐啦?再会再会。”
虹羽一见实在溜不到坡下去了,便灵机一动返身往坡上跑,一边向阿青招手,一边叫着“于叔叔”。胖子于师长眉开眼笑的应着:“莫急莫急好伐啦?我来了。走,去营房那边。”阿青说:“于叔叔,我阿爸……”于师长说:“哦,他不喜欢闹唏唏的,不想去。算了,我们走,等下我叫丁玉成送一份会餐的菜饭过来给你阿爸好伐啦?”阿青说:“我不去,我要陪阿爸。”胖子师长看看阿青,摸摸他的头说:“好好。老林有这样的孝顺儿子真是好福气。你就陪你阿爸吧。等下我叫他们送两份饭菜过来。虹羽,走吧?你不能陪大伯,你大哥等你呢。大年三十晚上是作兴跟亲人在一起的嘛!再说,于叔叔还想听你唱歌的啦。”
几乎整整一天,那位胖子师长叔叔都把虹羽带在身边,而且大多都是用他肥腻腻的手牵着虹羽纤细的小手。虹羽想跟大哥照一张像,他马上让石参谋优先给兄妹俩照了。虹羽虽然感到这位于叔叔确实很喜欢自己,却总觉得他时不时打量自己的那种目光,似乎不是在看她凌虹羽自己,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似的。他们一起看了营房布置,宿舍卫生,军体表演,武术特技表演。虹羽在部队半年,还真不知道这些东南西北腔的兵大哥们之中,还有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像于铁蛋大哥的硬功,能一掌劈断一块坚硬的卵石;丁玉成大哥的“沧州拳”,打得虎虎生风;警卫班长钟大哥枪法百发百中,连瞄也不用瞄。更加好看的是山根哥的“鹰爪小擒拿”更是出神入化,让人眼花缭乱。不要说小个子猴哥宁宝打不着他的影子,就连于铁蛋大哥也几次险些被他抓住手腕,翻倒在地!只是于大哥仗着自己有一把硬力气才得以挣脱的。看得虹羽真是羡慕不已又暗暗生气:“这个山根真保守!我每天教他十个字,他却从没教过我真格的武术,只是教我练马步,踢腿下腰的,真没劲!明天一定要他教我”鹰爪小擒拿“,他答应过的。不然,我就不教他认字了。”
下午五点,会餐开始。师长一定要虹羽跟他同桌吃饭,还叫大哥也一起吃。这一回,丁大哥又给虹羽包了两个更大的大肉包子,莫团长笑嘻嘻地叫虹羽趁热吃。于师长更是笑容满面地给虹羽挟菜,让她多吃,好好长大,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给爸爸争气。虹羽问他认识“我爸爸吗?”于师长说:“哦,哦,不认识。不过,天底下的父亲总是望女成凤的,你的爸爸当然也一样啦。所以,你一定要给他争气的,是伐啦?”虹羽点点头,认为他说得很对,很有道理。然后,于师长端起酒杯挨桌给战士们敬酒,只有虹羽知道,于师长喝的是白开水。战士们还纷纷称赞于师长的酒量大呢。
会餐结束后,大家动手把食堂收拾干净,稍加布置,便成了联欢会场。第一个节目是于师长作报告:当前形势,今后任务,未来远景,说了三大点,九小点,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满饭厅都响着他那上海腔的普通“官话”。
于师长听完了虹羽唱的“桂花开放幸福来”以后就匆匆离去了。尽管春节晚会的准备充分场面好,每张桌上还有一大堆的花生,瓜籽和糖果;兵大哥们的热情也很高,出节目的,唱半截山歌的,出洋相,讲笑话的人都比上次自发式的晚会更多,虹羽总觉得今天的气氛确实跟那次“晚会”不同,就连自己的心境也跟那天不一样。虹羽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及为什么不一样,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会场上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隐隐存在的“东西”。不,不是“东西”,“东西”是可以拿着看清楚的。是“气味”?也不是,气味是可以闻到的。是情绪?对,就是“情绪”,是想家的情绪,思念的情绪。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一会儿,虹羽又觉得自己的感觉不对。因为兵大哥们全是男子汉是勇敢的战士,是保卫祖国,建设海防的坚强战士。他们怎么会像自己这个小姑娘一样想家思念亲人呢?那么,他们也都是有家乡的吧?有亲人的吧?要不,为什么每个人都爱唱家乡小调呢?为什么于大哥喝了酒总爱叫自己“小胖妞”呢?为什么很多人唱家乡小调唱了一半就喉头哽哽地唱不下去了,全都推说忘了呢?虹羽想:他们一定也想家的,也思念亲人的,只是他们谁都不肯说,不能说,说了,会被别人认为不够男子汉的。于师长刚才还说真正的男子汉是一心为公、无私无畏的,那才是***的好战士,人民的好儿女,他于师长的好兵!可是,胖子于师长叔叔为什么不留下来跟他的好兵们一起过年三十,初一,而非要急急忙忙连夜赶回家去呢?虹羽想不明白,也想不成了,看,于大哥又强打精神走过来叫“小胖妞”唱“那支山歌给党听”了。虹羽愿意唱,她也不要大家再欢迎,一支接一支地唱,她唱了黄梅戏“天仙配”里的“路遇”、“回窑”,唱了歌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十八相送”“楼台会”,她使劲地唱着,不停地唱着,她不怕唱疼了嗓子。她只是希望自己的歌声能让大哥们高兴,不想家。她知道兵大哥们喜欢听自己唱歌。最后,莫团长又发了“我是一个兵”让大家齐唱作为结束晚会的歌。因为时间已是12点多,已经是新年初一凌晨了。
发电的柴油机在凌晨一点吼叫了几声才停下来。电灯灭了,虹羽躺在干干净净的床上,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听见大哥也没入睡,隔壁的艾政委、莫团长也在说话,营房里所有的宿舍也似乎都有说话声,笑闹声。
汉洋听见虹羽翻来复去,知道她睡不着,就给她讲他们小时候的笑话听。有的是虹羽听过的,有是虹羽经过的,尽管虹羽觉得已经不再那么好笑了,她还是跟大哥一起笑。后来,两个人都不笑了,因为无论说什么小时候的笑话,都不能不提及爸爸妈妈。虹羽不再翻身,大哥叫她她也不答应,她装着睡熟了。大哥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从蚊帐里伸出头点燃一根香烟。他已经不再呛着,他学会了吸烟。
虹羽闭着眼想起亲人们,同学们,还有山上一个人过春节的赵大哥,最后,想起了二哥。他的信,腊月29才收到,说二嫂要生小孩子,不知道生了没有?也不知道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嘿,不管怎样,自己是要当姑姑了!一定要写信向二哥二嫂祝贺。因为他们毕竟是二哥二嫂,他们的孩子要叫我凌虹羽做姑姑呢!那叫大哥呢?应该是伯伯吧?哈,真好,当伯伯,当姑姑,这下大哥不能再说我是小孩子了吧?都当姑姑了还不算大人吗?
海风从窗外吹来,虽然不太冷,还是带着阵阵寒意,原来大哥没有关上窗子。虹羽听见海风带来阵阵乐曲声,像是有人在吹南笛。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么晚了,又是大年三十、初一,谁会吹这么哀婉悲沧的曲调呢?她轻轻坐起来,仔细听着。营房里的喧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静悄悄的,笛声显得愈加清晰。汉洋听出来吹的是“苏武牧羊”。这支原本悲凉凄越的古曲,用这种音韵低沉醇厚的南笛吹出来,更是令人回肠荡气,沧然欲泣。
听着听着,虹羽不禁轻声自语:“苏武牧羊,苏武牧羊……”大哥接着也小声说:“是的,是苏武牧羊,会是谁呢?哦,对了,一定是他!”兄妹俩轻轻起来,大哥顺手披了一件军绒衣,轻轻开门出去,俩人双双坐在房前石阶上倾听着,笛声正是从对面山坡上飘过来的。
新年初一,白浪湖放大假。战士们有的在营房打扑克,钻桌子,玩单双杠,有的三、五成群到海滩边捡贝壳,翻跟斗,拿大顶,有的干脆伸长腿脚美美的睡大觉。还有的人,找着技术班的大学生们写家信,围着凌汉洋的人也不少。
虹羽正教山根写十个生字呢,因为山根发誓明天就教她学“鹰爪小擒拿”。山根还告诉她;他的师傅就是他爷爷,他爷爷是鹰爪门的正宗传人,如果他不是因为参了军,一定学得比现在更好。用他的话说:“在我们四川深山老林里头,武林高手多的是哦,我只算得小咪咪,花架子,当不得啥子师父的。不过,教你这个小妹娃几手防身护身的本身,那还是吃了灯草放屁──轻轻巧巧的事。”虹羽听着好笑,就教他写这句话的几个字。两人正教着笑着,阿狼来叫虹羽了。山根也要跟去,老顾问点点头,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坐车飞驰而去。
林大森送给老医生的礼物就是那箱师长带来的金帅苹果,还有父子俩半年攒下的一袋面粉。他让虹羽几个年青人到小镇上看看玩玩,自己和老医生进到内房说话去了。
小镇的街,只是一条麻石铺成的路,三、两家小杂货铺似的镇办百货日杂商店。虽然是大年初一,街上的小孩子们也没有几个穿得全身一新的。多数孩子的旧绒衣外面罩上一件大大的新布衫,衣袖、衣领露出油黑黑的旧衣破布头。虹羽几个人的服装在这条麻石街上很是特殊,引得大人、孩子的目光老是跟着他们几个转。还有的孩子干脆跟在后面叫着:“小大兵,行街心,买条鸟崽话放生,回家里,拿油烹,咯吱咯吱肚里吞,小鸟崽,肚内啾啾鸣,大兵吓得打滚滚。小大兵,行街心,买条鸟崽……”那几家的大人们跑出来,揪住小孩子就往回走,一边骂着小孩子不懂事,一边向山根点头陪礼,还有的大人把孩子打得嗷嗷叫。山根和虹羽听不懂小孩们唱什么歌,只觉得听上去朗朗上口很押韵的,不明白那些大人为什么要生气阻止孩子们。阿青说,这是岛上十多年前流传很广的儿歌,带有骂人的意思,主要是骂那些“买”东西不给钱的警狗大兵的,那时候岛上还没有解放呢。想不到这里的人也会唱这条儿歌,而且现在还有小孩会唱。阿青说:“小时候,阿奶教自己唱,阿哥说过以后不能再唱这条儿歌。因为现在的大军买东西没有人不给钱的。”听了阿青的翻泽,虹羽觉得很扫兴,这些小孩连过去的兵和现在的兵也分不清,难道他们都没有上过学,读过书吗?虹羽问过几个没有唱儿歌的小孩,才知道这里果然没有学校。小孩们说:“这里的人不兴读书的。”男孩子长大当渔工,出海打鱼;女孩子长大嫁人生娃崽做家务,这里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的。那些孩子们还问虹羽:读书有乜野用?书里有鱼有米吗?有婆娘、细崽吗?问完,他们哈哈笑着一哄而散。
凌虹羽这下可开了“眼界”,她不知道“人”竟然可以专为吃饭睡觉,生儿育女而活着;竟然可以不读书,不识字而世代相传,生生不息!她不知道应该为自己庆幸,还是应该为这些孩子们悲哀,因为她还不知道究竟怎样活着才算“生活”,这个问题离她还远着呢。
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虹羽只觉得怅然若失,又似乎若有所得。现在,她知道了有这样一种活着的方式,但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样活着?她不知道自己长大以后能不能弄明白这一点,可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而且也是一辈子不能接受这种活着的方式的。
这条麻石街上实在没什么看头,没有书甚至商店里也没有卖文具。卖得最多的是渔网、钓钩、浮子等渔具。还有一间铁匠作坊,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停炉熄火,也是冷冷清清的。阿青说这里平时打造一些船钉、鱼叉、鱼刀什么的小铁器,生意倒是很红火。好这个小镇离海边不远,虹羽他们到海滩上玩玩看看,心情舒畅了很多。这里的沙滩比大坝外的沙滩更大些,沙滩上扣着些肚皮向上的大渔船。贝壳却没见多少,更没什么好看的,大概是被那群未来的小渔工给拾光了罢。
远远地,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总是跟着他们仨。虹羽见这两个小孩面貌清秀文静,衣服也很整洁,便招呼他们过来一起玩。两个小孩大概七、八岁,是小兄妹俩,眼睛都清亮亮的。小男孩的左手老是藏在衣服口袋里,小女孩却拉住虹羽的手说:“你们是大军吗?是来办学堂的吗?”她居然会说带地方口音的“官话”!虹羽听懂了,笑笑说:“不是啊,只有他一个是大军,我们也不是来办学堂的。”见小兄妹俩满脸失望,虹羽又说:“小妹妹,你想上学吗?”小女孩点点头,虹羽又问:“你呢?小弟弟?”小男孩使劲点点头。虹羽说:“我来教你们几个字好吗?”两个小孩马上围了过来,眼睛更加亮晶晶的。虹羽拾了一根小树枝,想了想,在沙滩上写了“新中国”三个字,两个小孩说:“我们认识的,是新中国。”虹羽又写了“中国共产党,”两个小孩又齐声读了出来。虹羽又写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两个小孩只有“解放”两个字不认识。虹羽教他们写了几遍,然后他们自己就能写了。山根和阿青都称赞他们很聪明。一问,原来他们是镇长家的孩子,字都是阿爸教的。现在阿爸肚子里的字也都教完了,没有人再教他们了。虹羽摸摸他们的头,答应想办法给他们弄几本书,一本小学生字典来,让他们的阿爸先学会了再教他们。两个小孩高兴地笑了,男孩子伸出左手,手掌里是一个极美的虎皮贝壳,壳身红得极为鲜艳,上面的黑色斑纹珠光闪烁,虹羽一看爱不释手。两个小孩相视一笑,转身跑掉了。虹羽高举贝壳说:“哎哎,你们的贝壳!”两个小孩边跑边说:“给你的啦,老师!”
虹羽激动得面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山根笑眯眯地说:“走吧,老师,时候不早啦。”阿青走过来笑笑,拉起虹羽和山根跑过宽宽的沙滩,回到老医生家门口。林大伯正好从老医生的家里走出来,医生老两口抬着苹果箱追出家门,非要让他们带回去说是他们老两口牙口不好,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林大森想了想接过纸箱放在车上,又撕开纸箱掏出几个个大色黄的苹果让老两口尝尝。然后叫虹羽他们都吃。说着,自己也上了车,开着就走。虹羽觉得林大伯脸上虽然带点儿微笑,心里却有心事似的。她想问问昨晚吹笛的事,一直也没敢问。“大过年的,别提这事吧,以后再问问阿青。”虹羽想着,咬了一大口苹果,欧,这苹果可真甜,脆脆的,真好吃。等下向林大伯要一个,带给大哥尝尝。
春节眨眼就过去了,初四开门红,大哥他们都上了工地。虹羽脱掉新衣服,换上旧衣。她要把这套新衣放到明年春节再穿,反正大了一点,明年穿也不会小的。再说,明年春节权姐也许就能调过来。还有,明年春节林大伯就可以带领章帽徽参加春节联欢会了!这件事,虹羽连大哥也没告诉,这是她一个人心里的小秘密。
春节以后的半年里,虹羽过得很正常。她很珍惜自己的学习环境,分秒必争地努力学习。虹羽从镇长家的两个孩子眼里看出,即使是在世代都对不读书不识字不以为奇的地方,也有着对知识的渴求,对文化的敬慕,而并不是每一个想读书的孩子都能够有像她这样的学习条件和环境的。她每天清早跟山根学习一小时“鹰爪小擒拿”中最基本的功夫“狐兔步”,山根说,“狐兔步”最起码要练上半年呢。其余的全部时间,她一心一意投入知识的海洋。半年之中,她又学完了初中二年级的课程,还看了大哥和他的同学们带来的,很多原来看不到的大部头中外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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