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顺着程敬思的目光望去,约莫十几里开外,一条大河正汹涌奔流。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清明之后,伏日之前,正是桃花汛涨水之时,虽然隔了甚远,但仍隐隐有滔滔之声传来。

肖俞道:“黄河固然活人无数,可多年来的决堤泛滥,也是莫大的灾祸。”

程敬思点点头:“天下四渎,黄河最是难治。盖因河中所携泥沙甚多,别处堤坝两丈厚足以,到这里,三丈都难挡。古人说圣人出,则黄河水清,老夫活了一辈子,眼看着黄河一天比一天浑浊,难道这世道,会接着坏下去?”

肖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程敬思道:“老夫当年离开朝堂,便是想去寻个治理黄河的法子,彰其利而抑其害。只是蹉跎十几年,也没有什么建树。琉璃盏儿年纪虽小,但天性亲水,我把他带在身边,一点儿私心,就是想着自己死后,事儿还能有人接着做下去。”

肖俞奇道:“前辈既有如此宏愿,当年在朝堂之中,岂非更容易办下来?”

程敬思摇摇头:“庙堂之上,衮衮诸公,会做人有的是,可能做事的,太少了。”

肖俞哑然。

程敬思又道:“此前十几年,朱温虽说穷兵黩武,但在宣武这几镇,有张全义全力襄助,民政上倒能称善。兴修了几处水利,以泄黄河之淤堵,虽说于大局无补,可终究让数州百姓得了实惠。”

肖俞自然不了解这些事情,只好点头称是。

程敬思继续道:“只是朱温称帝后,战事必然更频,只怕也就没了心思去管什么黄河红河。打起仗来,即便没有水患,百姓也得不了安生。”

肖俞心中微惊,暗想,你老夫子不会是要以天下苍生为筹码,劝说晋王归降朱温吧?这可是万万没希望的。

程敬思显然没意识到肖俞想得那么远,仍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几年我走遍黄河下游各处州府,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肖俞很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程敬思原本淡然的脸上渐显忧色:“河底淤泥年年沉积,平原之上,河底几乎与地齐平。换言之,自汴梁以下,整条黄河几乎是悬空的,就靠两岸年年加固的河堤来约束这越来越不安分的大河。而且,人堆出来的河堤,终究不如老天爷那般严整。如今汴梁以下数百里河岸都是北高南低,长此以往,只怕黄河还会改道。”

肖俞这次是发自真心地“啊”了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程敬思苦笑一声:“我其实很希望是自己错了,但是多番考证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我还没老糊涂。长则百年,短则二三十年,黄河必有一场前所未见的大决堤,甚至改道。”

肖俞也苦笑了一下。老爷子,您这哪是小秘密啊,说出去,半个天下都会震动。就是不知道晋王梁王岐王们知道了之后,是会更加玩了命的抢钱抢粮抢地盘,还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这天字第一号的民生大事?

仅仅一瞬,肖俞就有了答案——也许,大概,八成,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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