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儿扪心自问,没有辜负师父的教导。况且今日,并非与大师兄探讨师父为何未给朱儿赐法号,而是这株梅树是否该砍。自朱儿诞生以来,只知修习佛法是为了心存善念,常怀慈悲之意;开坛讲经,更是为了教化众人,以慈善立身,品行存世;况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身若不欲无故刀斧加身,又何以施加他物之上?”迎着大师兄越来越阴沉的眼色和同门或担心或幸灾乐祸的神情,朱儿正了正身子,继续道:“今日朱儿以理论事,并没有伤及同门,大师兄所言的目无尊长欺侮同门行事悖逆乖张,请恕朱儿不敢认同。”
“我说是你便是。”金明子原本清朗的面容此刻却如凝结着三九寒霜,他不容置喙地道:“就如,我说这株梅树该砍就必然要砍掉,你最好让开。”
话音甫落,金明子冷冷望着正站在梅树前同着缁衣的女子,握着佛珠的右手朝上摊开为掌,佛珠便从他掌心缓缓浮升,倏忽朝着朱儿所在散开,化成十八个三四岁的小罗汉娃娃,身着金红袈裟,拿着各式法器,姿势迥异地团团围住朱儿和梅树。
佛珠化为小罗汉娃娃时,周遭的师兄弟不由得惊叹出声:这,这是,佛经中记载的“化禅童子”?
此时金明子垂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原本静如雕塑的小娃娃们似活了过来,他们手持法器朝着朱儿和梅树扑去,带起了一片金红光影。
在金明子的佛珠化禅时,朱儿就横掌于前结了法印,当十八个小罗汉兜头扑过来的时候,朱儿仍毫无惧色地立于老梅树前,在一片金红幻影中腾挪接招。虽短短一个吐息回转之间,朱儿与罗汉娃娃已经过招数十回,暂时难分胜负。两拳终究难敌四腿,何况朱儿面对的是十八个罗汉娃娃,短时间内难分高下,但朱儿的纰漏越来越多,且十八个小罗汉娃娃仿佛一个人长着三十六条腿和手,合作得天衣无缝,一旦觑得朱儿的破绽,便毫不犹豫地进攻。不多时,朱儿脸色已经煞白,胸内气血翻涌,但她依然没有求饶,还在倔强地和十八个小罗汉娃娃对招,并且看样子还能撑个一时半会。
金明子似失去了耐心,遂召回十八个小罗汉娃娃,重新化成他手中的佛珠。他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双掌缓缓分开,在虚空中有一朵金莲若隐若现,掌风一旋,一瓣瓣金莲便朝着朱儿和老梅树奔去。
朱儿凝神,亦学着金明子双手合十,双掌缓缓分开,竟是一条淡淡的蓝色祥龙,快速围绕着老梅树和朱儿盘旋,金莲花瓣转瞬即逝,半透明的蓝色祥龙头一昂,张口一咬,金莲花瓣竟然消逝了。但祥龙每吃一瓣,盘旋的速度就慢了半分,颜色也越来越淡,不多时就渐渐在空中化为虚有,再也不能吞食金莲。
在朱儿幻化出蓝色祥龙时,金明子眉头一皱,出乎意料地“咦”了一声,面上似若有所思。须臾,他掌中金光大盛,十分耀目,那凭空飞旋的莲花花瓣更是金光灿烂。
呼啸而来的金莲花瓣似一片片锋利无比的刀刃,直奔着那一人一树而去,不多时那株老梅树便被飞旋的金莲花瓣削断树径,满树的梅枝轰然倒地。朱儿脸色煞白,竟似被那金莲化作的刀刃吓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在金莲花瓣即将缠上她时,金明子出乎意料地将右手的拇指扣着食指一弹,有破空之声铮然响起,那些金莲花瓣便化作细细碎碎的金光,一点点地落下来,还未及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明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原来竟是他?”
言罢转身便离去了。其余明镜台的弟子们虽看得这一场争斗莫名其妙地开始和结束,但随着金明子离去,有跟随金明子离开的,也有自己散开的,不多时舍身崖下只剩下了朱儿和那颗已经断了的梅树。
朱儿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完全不明白金明子为何突然离去。原先他是下了杀招的,像朱儿这种微末人物骤然消失在明镜台,自是没有人会去记在心上的,即便不伤及性命,起码要重伤朱儿以示威严,但金明子却在稳操胜券的时候拂袖离去,是何缘由呢?
朱儿与金明子发生争执的这件事,当天便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后来朱儿被明镜台的管事须弥菩萨罚扫了三个月的净房。
金明子为何放过自己?
师父为何没有赐给自己法号?
自己每次站在那株梅树下,脑海中都会出现的那个白衣男子幻想是何缘由?
这三个疑问就如几根细细的刺,总是在心头处徘徊不散。
一日,课业结束,众人散去,明镜台仅留佛祖和朱儿。
朱儿盘坐于佛祖莲花宝座的下首,先执弟子礼后困惑地问:“师父,朱儿修行已有一段时日,却还未得师父赐法号,可是朱儿哪里做得令师父不太满意?”
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头徘徊许久,若论课业、佛法心得,她在众位师兄弟中皆是佼佼者,可就连后来的师弟早早有了法号,她却依旧仅有“朱儿”一名,未曾有过法号。
师父仿佛把她给忘却了。
佛祖垂目而视:“朱儿你非空门中人,不必有法号。”
闻言,朱儿愈加困惑:“弟子生在明镜台,终日受师父教导,且并无入凡之心,为何不算空门中人?”
佛祖捻珠的手停了下来,他略抬抬眼,声音依旧是那不染尘世地透彻:“朱儿,你命轮中仍有一段因缘未了,入不了空门。待日后你尘缘已了六根清净,仍愿意皈依我门,彼时自有法号。”
朱儿举手加额,虔诚的拜了拜:“师父,弟子有什么样的因缘未了?”
“天机不可泄,日后你便会知晓。”
师徒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
不知经年几岁,日子便如那波澜不动的湖水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从垂髫幼女长成活泼明艳的十七八女子,朱儿以为,她会在明镜台度过无欲无求的一生,心头偶尔忆起佛祖所说的未了因缘,亦是困惑不已。
那是怎么一段因缘呢?这段因缘里会有着怎样的人或际遇呢?
不料一日朱儿触犯了明镜台的戒律,遂被贬至东海蓬莱山中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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