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舞结束后就有高僧开始去为信众诵经书,洒福水了,还会有一定应景的赈济与布施活动在流民的哄抢中,武帝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武帝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在想着,朕就说,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不过,幕后之人的搞事与武帝所设想的有一些区别。

它确实没忍住这样的阳谋,放不过唾手可得的的机会只是他并没有选择行刺而是用了另外一种形式。

一个手执竹仗的瞎眼老者踉踉跄跄的挤出了人群衣衫褴褛胡子花白。在带刀侍卫上前赶人之前老者高呼:“草民有话说啊,陛下,草民有话说!”

声音之高之洪亮之凄惨,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他的。

在场的百姓已经把目光都聚焦了老者想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六月飘雪的冤情一定要在这个诉出。众皇子、公主以及随行的近臣僧众,也忍不住把目光瞥向了老者当然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他们可不敢在事情不明之前作出一些什么不得体的行为。

一般遇到这种喊冤的情况,武帝是不会草率询问的。

因为单一从某个人口中听到的对于某件事情的阐述,那只是某个特定的视角与观点,并不是代表着完全的事实与真相。

一旦在公开场合将出来,另外一方若不在现场还原自己的那一面,那几乎就等于是要被定罪了。一传十,十传百,谁到底是真正的受害者就由不得事情的真相来决定,而是会变成大众怎么认为就怎么决定了。

武帝很不喜欢看到这种被迫的舆情,当然,他也不会放着喊冤的人不管,毕竟对方也许真的有什么情况。他只是会让侍卫把人带下去慢慢的说清楚。

但是这一回,明显着老者就是被幕后之人拍出来闹事的,他是不会离开的。

若武帝让侍卫出马,老者肯定会想尽办法的挣扎,甚至闹出更多不可收拾的局面。

武帝也不想对方离开,既然知道幕后真凶要来搞事,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是对方出手的动静,甚至生怕对方事到临头胆怯了,武帝赶忙开口,是不会给对方反悔的机会的!

“让这位老人家讲吧。”武帝下了这样的命令。

他要给足对方表演的机会,因为只有不断的多做,才有可能出错,被找出破绽。来吧,不管你要说什么,咱们都先斗上一场再说!

瞎眼老人颤颤巍巍斜对着广场的方向跪下,把脏旧泛黄的竹仗放在了自己身边,哐哐磕了三个头,仿佛在对着自己以为的武帝行礼。侍卫都来不及上前纠正老者,等老人磕完了,他们才有机会带他摆正。

一般这种时候,行礼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武帝却故意发坏,没有开口,等着对方朝着他再真正的行一遍礼。武帝不能确定对方刚刚故意磕错方向是不是不想给他行礼,但至少他可以让对方再来一次。

老人等不到那一声“免礼”,也就明白了圣心,再一次磕了下去。

这一回,老人的磕头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用力,也不知道是真的激动,亦或者只是发泄不得不磕的屈辱。

不管如何,武帝爽了。

同有眼疾的六皇子,在听到身边人对他描述的老者后,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姓甚名谁,高寿几何,家住哪里,所为什么事?”武帝不怎么会审案,也不太熟悉流程,因为这么多年了,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皇帝亲审的案子出现过。武帝能做的只是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民间庙会时的大戏,先问了老者一些基础问题,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

“小老儿名唤张重三,也算不清自己多大岁数,只记得出生在前朝末年闹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就住在这秀容城附近的李家村。”

六台山地处并州秀容,大部分地区使用的都是晋语,会说中原官话的只有少部分。

这位瞎眼老者说的也是具有极其复杂的连续变调规则的晋语,喉塞音式的入声方式,让老者说的话很难彻底被分辨清楚。不少都是更加久远的古词语,早已经脱离了如今大启官话所赋予的含义范畴。

这老者说话还特别的快,三句准要喘一回的肺活量,也没有阻止他唰唰射箭一样的说话速度。也就导致……

老人义愤填膺的激情讲完一遍之后,大家除了知道他叫张重三,并州人士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人家可否讲的慢一点?尽可能的说官话?”武帝不得不道。

虽然大部分人不会完全的讲中原官话,但多少还是会说一部分的,本地方言和官话混杂着讲才是最常见的状态。不少官员刚刚入朝的时候就是如此,觉得自己讲的是再标准不过的官话,实则却是个混杂产物。需要好几年的锻炼融入才能彻底转变过来。

乃至大才子陆南鼎在作诗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毛病,在南方语系里他觉得已经合辙押韵的平仄句子,到了北方却还需要再酌情润色一番。

老人一愣,但还是尽量放缓了语调,添加了一下稀奇古怪的官话,又讲了一遍。

更……听不懂了。

武帝不得不捏了捏皱起来的眉头,只得下令让张重三又讲了一遍。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搞事老者如今就在面临这样的问题,他情绪再怎么饱满,也经不住这么一次次的消耗。最可怕的是,真的是没人听得懂他说了什么。当地的僧人和普通百姓倒是已经清楚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因为张重三一次次的讲,一次比一次的气弱,让大家忍不住先入为主的觉得这老人说毫无底气,也许他自己都不是那么肯定。

武帝误打误撞,已是破解了最一开始的气势。

引得一众觉得武帝就是个傻皇帝的人,悄悄侧目,觉得自己过往还真是小看了武帝了。他不是没有手段,只是一般不爱用出来而已。

武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获了这么一大堆的崇拜目光,还有点沾沾自喜。

“要不您写下来吧?会写字吗?”武帝又想出来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好主意,他其实也不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了,至少在第三遍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老头在针对太子。

“草民听闻太子殿下以犼为旗……”这样的一句,是如此的敏感,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武帝、太子、三皇子,乃至长乐王和温篆爷孙俱是内心一震,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有可能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武帝和太子要更为振奋一些,因为这代表着果然是前朝余孽在作祟!

至少是肯定有前朝余孽参与的。

这能帮助他们迅速缩小很大的一个怀疑范围,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下到处怀疑,到处下网了。可喜可贺,感天动地。

不过,也是因为这句话,武帝就非要为难对方再写一遍了,他需要拖延时间想对策。

张重三被武帝这么折磨的都快要绝望了,但还是得尽量用官话说:“小老儿身患眼疾,自幼也没有读过多少书……”

总之一句,他眼瞎,他不会写字。

“你说,让别人写。”六皇子终于忍不住插话,他天生眼疾,也没有办法写字,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写字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不会写字,也并不代表着这事就无法解决了,找个会说晋语又会写字的地方官员来,就轻松解决了所有问题。

六皇子平日里的功课就是这么完成的,怕有人偷懒亦或者假借他的名义乱写,六皇子还是会让对方在写完之后,再反复念给他听,只要对方不是过目不忘,对方就无法糊弄他。

写这么一番字,又是好长一阵子的功夫。

围观群众的耐心早已经被耗没了,要不是他们听懂了老人的话,想要继续留下来看热闹,他们早就因为无聊而离开了。现在其实就已经脸上有了厌色。

不管幕后黑手想利用这么一个公开场合作什么,效果都已经被耗的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有不少聪明人都想到了明明可以老人说一句,找地方官员直接口述的翻译一句的,完全不用写下来这么费事。但是,这些聪明人在想通这一层的时候,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帝回想不到吗?不可能!所以他这么做,肯定自有他的深意,最骑马也是在故意折腾,他们还是不要出头了。

事实上……武帝还真的就是没想到更简便的办法,他直接就跟着六皇子的思路走下去了,而且,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啊。

山中清凉,但也竟不如长时间的日晒,老人已经汗流浃背,在脸上的皱纹里渗出了黑色泥水一样的东西。

眼尖的人都看出来了他风霜满面后,一点点露出来的过分白皙的肌肤。

他并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沧桑!

张重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在兢兢业业的演戏。给张重三写字的地方官员,却已经是写的心惊肉跳,满头大汗了。他把那张纸颤颤巍巍的送到御前的时候,都恨不能再和武帝重申一回,他这只是负责写,内容不是他的啊,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

“犼之异兽,吸食龙脑,是大灾之兆。”

这便是老人话里的精髓了。

老人声泪俱下的在纸上,写了一个“自己如何好不容易躲过了前朝的迫害,又是多么感谢武帝父子为天下苍生建立了大启,最终他不忍武帝被克,才下定决心要追随圣驾来到这里,拼着粉身碎骨的可能,也要说出真相”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少知道了内容的大臣,再次被老人家的文字感动到了,想不相信都难。主要是他说的几乎毫无破绽,每一步都理可寻。他生于前朝,确实有可能知道犼在书中记载的真相他眼睛瞎了,那就是前朝迫害的铁证也因为前朝糟糕,他对本朝心怀感激再合理不过甚至是他不顾危险的从民众中冲出来,都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机会难道。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又反而不可能是巧合了,这么的恰到好处,只可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

老人一遍遍的复,前后说的内容却相差无几,甚至主要几个感动到人的催泪用词都是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根本就是提前背好的稿子!

不过,对方这么公然的给太子的犼旗泼脏水,也是武帝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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