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瓦雍伯爵早早地就来到餐厅。

他是贵族,但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商人。商人的原则,在于等价交换。当然,那个等价并非严格意义的相等,而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如果他用领主的特权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条件,损害到对方的利益,消息传了出去,今后就没人再敢和他交易了。一个失去信用的商人,即使有一个贵族头衔,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一点上,政治家的情况完全相反。经过数百年文明进化,帝国似乎形成了不会说谎的政治家就不是好政治家的理念。幸好,这里是民风淳朴的北方,不是利益纠葛复杂的帝国本土。更何况,这次与他交易的可不是用钱和权利就能摆平的普通人,而是不讲道理起来比贵族还蛮横的术士。他那个≈burggraf的边疆伯爵的爵位,相比商人的交际能力,可就要逊色得多了。

回到餐厅,他才发现自己不是起床最早的一个。视线内,有两个人已经吃过早餐,正愉快地享受餐后的水果柑橘。借助春之祭典,伯爵一家可以在冬季享受到甜美的果实。而这两个人,一个是面色有些苍白的诺阿术士,另一个则是……伯爵夫人。努瓦雍伯爵的生活很开放,但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妻子也很开放。

“嗯哼。”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才走入大厅。

伯爵夫人抬头看到丈夫,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霞。贴着诺阿的胳膊,也朝里缩了缩,这让伯爵无稽的猜测有了些依据。也就是这几年,他流连于几乎是送上门的年轻女子之间,未免对自己的夫人有些倦怠。而诺阿虽然看着古板,但年纪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准确的年龄,但术士不是可以用魔法强化自己的身体的吗。伯爵突然发现,万一伯爵夫人真的与某位高阶术士阁下有了奸情,除了打老婆外,他这个帝国贵族还真的没什么办法。这让他有点与平民百姓被相提并论了的挫折感。

“呵呵,你们在谈些什么”努瓦雍伯爵在伯爵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

伯爵夫人显然心里有鬼,微笑之余,频频向诺阿使眼色。

“您的夫人,哦,格拉西娅,她想了解一些关于魔法印记及与遗传相关的知识。很少见的兴趣爱好。”诺阿似乎没有理解,所以实话实说了。

努瓦雍伯爵的脸色瞬间变幻了几次。虽然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而感到欣慰,可知道伯爵夫人的诉求,他未免又有些尴尬。

“我想,您已经知道锻造者的存在,以及我们家族与您所说的魔法机械之间的关系。”

“是的,通过瓷器上的画,您昨天的表现,还有就是伯爵夫人以她的朋友的名义所提的问题,我多少有了些猜测。”诺阿淡淡地笑道。

伯爵夫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努瓦雍伯爵表情有些扭曲,不过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您了解到哪些事?”

“首先,努瓦雍的确拥有一台锻造者,而且还在工作状态这点我很好奇,那批魔法机械早就该过了运行周期了,怎么偏偏还有一个例外存在。”诺阿扳着手指回答道。“其次,领主您的家族,通过某种可以逐代传递的魔法印记,可以控制、指挥那台魔法机械。但锻造者的运行效率似乎不高,否则努瓦雍家族依靠它就能成为这片地域的主宰。此外,那个限于家族血统内的继承模式,应该是有某种不确定性、随机性,以至于您和您的夫人担心下一代领主,无法在两位的合法子嗣中产生。至于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我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才能判定。”

什么叫有些猜测,你这明明是摸透了我的根底了罢努瓦雍伯爵心里嘀咕之余,索性把所有情况给诺阿透了个底。其实,两人昨晚就已达成协议,只不过限于场合,没有把细节协商好而已。

“故事,要从我的曽祖父母那一代说起。他们,也是如今我们努瓦雍家族的奠基者……。”

第一代努瓦雍家主发迹前,只是努瓦雍城从事钢铁冶炼的从业者之一。经过数代的积累,到他这一代,也不过是拥有一个矿洞,一个打铁作坊,以及与数个商团的供货关系的本地商人而已。他的幸运,源自他娶了一位博学的妻子,并资助她进行努瓦雍当地的动植物研究。

要知道,即便是术士以及魔法师、炼金师之流,他们研究生物、矿物,是为了帮助施法及加强法术效果。单纯地研究某种动物或者某种植物的生活习性、环境喜好、繁衍方式的,只有闲的无聊又想找些事情做的贵族阶层才会当作一生的追求来做。那还是要在帝国前几个皇朝,多数贵族放弃了野蛮粗俗的战斗,转而以艺术、文化、博学妆点自家门楣的时代。现代贵族用来吹嘘、比较的,要么是宴会的奢华、饮食坐用的精美,要么是情妇、情人的数量了。一个商人的妻子,如此耗费不菲的爱好,实在招人诟詈。由此可见,努瓦雍伯爵所称的夫妻恩爱,倒也有些依据。

伯爵的曾祖母是一位博物学家,虽然她的丈夫让她把研究对象集中在铁矿石及其衍生矿物上,但她的挚爱,则是矿坑中一种以菌类为食的飞蛾,也就是努瓦雍特有的,散播白色光芒的鳞荧蛾。因为塌方而被陷在地下的矿工,经常跟着它们找到临时的食物和水源,从而坚持到救援的到来。业已证明,鳞荧蛾的鳞粉的光辉,与它们所处地域内的矿物有关。铁矿石丰富的区域,应该是褐色或红色居多,怎么也不可能出现白色的情况。难道是有另一种比铁还要活跃的矿物,又或者鳞粉颜色完全是另一种机理?

努瓦雍伯爵回忆道:“在我的曽祖母谈及这个研究结果后,曾祖父判定是银矿,于是将大笔财富投入曾祖母的研究中。那段时间,他们被人唤作败家的媳妇和异想天开的丈夫。”

伯爵夫人掩住嘴,低声而优雅地笑了。

秘密和财富,是需要汗水、鲜血,乃至生命去挖掘的。努瓦雍家的祖先耗费了大量金钱和人力,甚至好几个家庭成员的代价,却始终一无所获。发起者的夫妻两人开始争吵、辱骂……殴打。最后,作为博物学家的曽祖母孤身一人进入了矿井,十数天未回。曾祖父担忧悔恨,亲自带人入矿救援。他们几乎是在矿井最深处找到了依旧荣光焕发的曽祖母,她的手里……。

“是一枚足有拳头大的天使之泪。”努瓦雍伯爵激动地说。“虽然当时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但那种柔和白润的光芒,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着迷。”

“睿智的女性。”伯爵夫人感叹道。

“不过得益的是他的丈夫,你的曽祖父。不是吗”诺阿直白地说。“女人只是为了她的发现而感到高兴,男人则把发现当作生财之道。”他的手上,一团淡薄的黑雾渐渐凝结,幻化成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飞蛾的形象,在虚幻的空间里振翅飞行着。“鳞荧蛾,吸收魔力发光的昆虫。您的曾祖母一定有术士的潜质,所以才会被它们所吸引。”

“或许是罢。”努瓦雍伯爵道。“可惜,我们家此后没有出现过一位尊贵的术士。”

一场夫妻怄气的喜剧,如果不是此后努瓦雍家族的崛起,或许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努瓦雍伯爵的曾祖母实则是找到了努瓦雍白色鳞荧蛾的最大繁衍地一架硕大无朋的魔法机械。令人诧异的是,这台机械还有自主意识。为了保守秘密,更为了找到回去的道路曾祖母找到前其实已经迷路,进入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女人和机器订立了一个协议,天使之泪的宝石则是报酬。而男人,曽祖父,为了得到更多的天使之泪被宝石商人鉴定为绝无仅有的宝divsyaignnr;rrd>铮髦质侄未悠拮幽抢镏懒苏飧鲂椋春艽蟀。擞疗拮樱歉鲂槔钩闪艘桓銎踉迹桓鼋黾易寮昂蟠己驼饧芄钜斓哪道笤谝黄鸬钠踉肌br/>

“正如牙之术士阁下所言,那架魔法机械是损坏的。它需要我们提供某些东西,来帮助它自我修复。而它则帮助我们勘察新的矿脉,不定期地还提供给我们一些宝石,其中就包括天使之泪。”

“某些东西?”诺阿沉吟道。

“就是些铁锭、木炭什么的。初期的数量对曽祖父的打铁铺来说几乎占了一半用量,可到了后来,就显得微乎其微了。”努瓦雍伯爵自得地说。祖先的确做了一笔绝佳的交易用铁和碳换宝石,简直是一本万利。而能够以近乎免费的价格拿到一个又一个产量丰富的矿脉,就是惠及子孙的功绩了。“哦,对了,它还坚持要求我们必须使用白色鳞荧蛾的形象,作为家族的族徽。现在,这个标记已经成了整个努瓦雍的象征。”

伯爵夫人也说:“好些第一次到努瓦雍的朋友都问我,为什么不是用铁锤或铁砧作为城市的标志,反而是与钢铁之城似乎毫无关联的飞蛾呢。”

“有意思。”诺阿低声嘀咕道。

“契约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提高了声音问努瓦雍伯爵。

“曽祖母怀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去找魔法机械,询问如何将契约延伸给后代。魔法机械给了曾祖母一块魔法石板,还说已经在她体内植入一个魔法印记。继承了魔法印记的后代,就能激活石板,从而延续双方的契约。”

诺阿想了想。“春之祭典?你的曽祖母请人把魔法石板镶入了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魔法阵?”

努瓦雍伯爵暗自叹了口气。毕竟是专业人士,单凭直觉就能查知真相。“是的,继承契约者,能够控制春之祭典,也将成为下一代族长和努瓦雍领主。而我和格拉西娅的孩子,我们儿子乔纳斯jas,已经被证实没有这个能力。”

伯爵夫人握住诺阿的手,两眼含泪的恳求:“术士阁下,乔纳斯是个非常可爱,非常听话的孩子。所有人都说,他会成为一位仁慈的领主。能不能请您检查一下,是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太,所以无法使用魔法的力量。”

诺阿却冷酷地回答。“如果我没猜错,他不可能继承有印记。”

努瓦雍伯爵安慰自己的妻子。“你还年轻,我们还能生更多的孩子。总有一个能接替我的爵位的。”

“我记得你们还有个女儿。”诺阿说。“为什么不让她试试。”

努瓦雍伯爵苦笑道:“帝国本土或许宽松些。但在北方,只有家族的男孩才能继承爵位。单是城里面上千个粗野的打铁匠,就不是一个女人能让他们诚服的。我们家族又有点特殊,无法采用入赘等变通的形式。”

“有趣。”诺阿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我猜这是您的曾祖母刻意所为。”

“什么……什么意思。”努瓦雍伯爵夫妇一时迷惑了,难道曽祖母还预料到,甚至决定不让他们两个的孩子继承爵位了?

诺阿的双目,似乎识破了一切的空灵。“这也是为什么你们的曾祖父一生只钟爱他妻子一人的原因。只有继承了你们曽祖母血统的后代,才能继承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的魔法机械的契约。我不知道你们的曾祖父有没有私生子,但他的家业,却只能传给他和妻子的直系后代。”

努瓦雍伯爵瞬时色变。步入中年后,他一反以往的勤奋,开始享受娇娃美酒的生活,实则是存了自己的心思。若是与妻子的后代始终无法继承契约,他也不排除把私生子扶正充当继承人的可能性。可按照诺阿的说法,他岂不是在痴心妄想了?

“你的儿子,无论是不是与这位女士所生,都无法继承这个契约了。”诺阿的确看破了伯爵的盘算。伯爵夫人的脸上,也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

可怜而又可悲的男人,作茧自缚啊。

“父系,将继承更多正统性。母系,则承担着开枝散叶的责任。传统的贵族血裔学理论,就是这么解释的罢。”诺阿若无其事地说。“然而高贵的血统,会随着生育繁衍一代一代地变得淡薄。这也是被用于验证袭爵递减制度合理性的理由之一。那么,契约者的血统是否也是如此?”

血统,努瓦雍家族掌控努瓦雍城的关键,是源于他们那个喜欢研究蛾子的曾祖母的血统。那么,根据众所周知且已被帝国肇基之初数百个贵族家族的衰败结局无数次验证的法则,经历了若干代之后这个血统的纯度是否必不可免地变得稀薄再无法延续呢。那么,努瓦雍家族将面临的,是一个又一个心怀叵测的希望改朝换代的潜在对手了。

“真是这样吗”努瓦雍伯爵一下子把夫妻恩爱甩到了脑后。亲情、爱情,都是在确保他和他的后代继续维持统治地位的前提下,用来调剂生活的配料。若是真如诺阿所说,努瓦雍家族的衰败岂不是无可挽回地了。“还有多久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伯爵夫人也是一脸紧张的表情。

诺阿知道,他们两个显然是进入另一个误区了。不过,他并无意纠正,而是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若是我说,必须引入新的术士的血统,才能维持这个契约,你们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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