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千万别把帝国的领主私战和开国初的北方争霸战混淆在一起。

后者,是你死我活的权力之战,败了就会死全家的那种惨烈。最紧迫的时候,雷瓦布的军队包围了玛威堡,围城战持续了足足一年半,玛威堡人到了几乎连干草都吃不上的地步,老玛威堡公爵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硬是死挺着不肯投降,最后才等来了观望一多年的援军。

至于前者,在撒加塔伊诺帝国历朝历代政府的引导下,已经退化到古代氏族社会约斗的层次上了。

简单说,就是两伙人,里面百分之八十是十几天前才拿上武器披上盔甲的。他们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面对面互相吼叫着、叱骂着,在充当将领的贵族及其私兵逼迫下,花半天时间才往前逼近到能用木杆捅到对方的距离。然后呢,他们之间唯一的打斗动作,就是矛杆对矛杆地用力敲击,直到一方手酸败下阵来为止。用刀的?你们到后面去当拉拉队去罢。村子里为了争水械斗都是用长兵刃的,擀面杖之类的短兵只有女人才用。而且那明晃晃的刀刃,阴森森的血槽,看着有多瘆人啊。

至于双方指挥才能,嗯,子爵和伯爵大致在伯仲之间。前面一个坐在马背上巴拉巴拉说了一段自己家族的光辉历史和这次私战的正义性,连他的老师也出来声泪俱下地痛诉了一番,然后大叫乡亲们啊,揍这帮勾引别人老婆的狗崽子。后者没那么唠叨,就是挥了挥刀,吼一嗓子都给我上,打赢了杀猪宰羊犒劳你们。别说,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正义的托斯莫子爵被懦弱的农兵拖累而先行败退,但花心伯爵的军队四散抢夺对方丢下的旗帜、木耙、锄头之类的垃圾,也没顾得上追击。怨气冲天的伯爵最后没给他的农兵们吃肉,造成当夜半数军队卷堂大散,倒是出现了胜者损失比败战还大的奇怪局面。

哎,这时代的战争,就是比烂的过程!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想也知道,托斯莫子爵知道对方的情况后,一定是非常不服气的。他只觉得,只要再多一点人手,只要再多坚持一会儿,胜利一定会是属于他的。于是,一个月后,第二次托斯莫玫瑰战争再度爆发。

战场的双方,从没问过当事人的意愿。被誉为托斯莫玫瑰妇人,到底是愿意回到受律法与宗教保护的初始婚姻,还是宁愿接受成为领主妾室的新身份,实际上没人关心。当然,如果考虑到一个是知情知趣、情调高雅、身体健壮的贵族,另一个则是因为殚精竭泽地经营和劳作而未老先衰的庄园主,她选择后者的可能性会高一些。但是,你们不能一方面借用她的名义,另一方面又漠视她的想法啊。可怜的女人!

第二次玫瑰战争,人还是那些人。农夫转职的士兵,多找几个姻亲朋友,要补充多少就能补充多少。至于武器装备,让他们自己准备就好。实在舍不得农具的,从附近树林折根树枝,削尖了用火烤烤就是现成的长矛。只要有粮食补给,私战的主力农兵,很快就能组织起来。

这回,打的比上一次精彩。子爵一边的盟军,总兵力到了两千五伯爵那边一方面是财大气粗,另一方面有恼怒的昂堡公爵暗地帮助,凑足了三千人。双方在老地方恶斗了三天三夜,死伤逾百。最关键的是,托斯莫子爵麾下的一位男爵阁下战死沙场骑着只打过几次猎的战马妄图强冲敌阵,不慎坠马折断了脖子。据说这位的祖上以勇武著称,可你祖上猛,不等于几十代后的你本人一样猛啊。说起来都是教训啊!

可想而知,这一仗又是托斯莫子爵输了。见到前一夜还在饮酒高歌的同伴,被人像条死狗一样拖回来,叫嚣着要砍下花心伯爵的头选择上面或下面那个都有的热血一下子降温到哇凉哇凉的。子爵的盟友一个个悄悄退出战场,整个战线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彻底崩溃。托斯莫子爵是被他的老师和管家拖着撤退的,否则很可能被对方的雇佣军当场奇货可居的目标。回家后,他就大病一场,修养了两个多月才稍稍恢复过来。

子爵当然还是不服。死人了,还是为了他发起的私战死的人。不打出个结果来,他没法向对方家族交代,大也是个男爵啊。至于死的三十多个农兵,几个银角子就能让他们耳朵孤儿寡母消停下来。可第三次玫瑰战争?别说,败了两场,托斯莫子爵的心有点虚,觉得自己的人脉实力还真未必是一个伯爵的对手。此外,包括假装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昂堡公爵在内的哈尔姆希卡德派大贵族终于发声音了。从社交圈传出的消息,这些老家伙们认为,不能再继续纵容惹是生非的字辈了。

内忧外困之际,他的好友多芬子爵又来信给他出主意了。

首先,他怪责自己的手下菲恩麦克劳克林没能支持好托斯莫子爵,由此提出愿意用一笔五百塞斯特的现金赔偿子爵的损失并顺势召回了菲恩。托斯莫子爵倒是没觉得这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给他造成什么麻烦,相反,两次战争期间菲恩都配合子爵的老师管理整个军队的后勤,获得了不少好评。不过在隐约听说这位菲恩与多芬子爵不可多说的友情后,托斯莫子爵汗毛林立之余,立刻就答应了多芬子爵的请求。

其次,多芬子爵建议托斯莫子爵向帝国法院提出申诉。理由一个是对方强抢民女,霸占有夫之妇另一个是纵兵掳掠,祸害地方。托斯莫子爵顿时茅塞顿开。前一个只是管不住下半身的问题,了不起就是赔点钱。可后者……,玫瑰战争在战场上的实际损失并不大。但扛不住贵族私兵、农兵、雇佣兵一路的祸害啊!整个哈尔姆希卡德北部,在约半年的私战期间,各地村庄粮食牲口被抢被偷的、女人被骚扰的,不下三百起。还有数千名农夫被抽了壮丁,一路替贵族的军队搬运军需。春耕、夏收,还有沿途商业活动,都遭受致命打击。有些村子,甚至领主的人头税都支付不了,更别说土地租金了。虽然干这事的,也包括托斯莫领的一方,但作为被害者,完全可以把所有坏事都归咎在首恶者头上啊。

多芬子爵总结得多好纵兵掳掠,祸害地方。这个罪可大可。往了说,能和强抢民女归在一个档次上。往大了说,你这么做是想干嘛?想要搅乱帝国安定局面,意图乱中谋利吗?谋什么利,莫非你是要……谋反?无论哪个时代,谋反都是掉脑袋的大罪。而且,上报帝国法院,罪大罪谁说了算?皇帝开的法院,当然是威廉姆十四世说了算啊。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是谁?皇帝的儿子啊。

接下来,托斯莫子爵毫不犹豫就给帝国法院上了一道呈文,申诉某个不良伯爵的种种恶行。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个行动使他站在了原本所属势力的对立面,成为所谓哈尔姆希卡德派的叛逆。支持托斯莫子爵的,甚至他的亲朋好友,很快就申明与他脱离关系。昂堡公爵的来信不再打圆场,而是刻骨地威胁他收回上诉,除了坚持早前袒护花心伯爵的裁决结果,更变本加厉要求他交出部分领地作为不顾全大局的惩罚。甚至在家族内部,也有人跳出来指责他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家族的利益,显然是在为抢班夺权做准备。

托斯莫子爵迷惑了,然后是出离愤怒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来的。他再次宣布开战,不敢对昂堡公爵这样的大佬,矛头指向只好继续对着花心伯爵。可惜这次连他的老师都不敢继续支持他了,他只好带着自己的私兵以及直领的几个村子的村民,勉强凑足四百多人。一路赶到约定的战场的时候,人数直线下降到了三百脑活的都跑了,就剩下愚忠的几个以及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愚民,其中也包括他那个遭道德羞辱又被道德绑架的老师。而对面,是乌泱泱的三千多助纣为虐的军队。

第三次托斯莫玫瑰战争,托斯莫子爵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莫名其妙地被某个亲戚夺了家主的爵位。问题是对方给不给他战死的机会了。而战局的发展也的确是一边倒不是预料中的那个,而是三百人恶狠狠地追着三千人戳刺砍杀了二十多弗隆啊,够斯巴达的。

当然,如果这两撮人中间再补上一千两百的帝国军,这样的结果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双方刚摆开阵式,斜档里就插入了一整个军团。传令兵在人多势众的一方面前丢下一个圆筒,然后大声宣布皇帝赦令,召案情被告到帝国法院应诉。花心伯爵一方还懵懂着呢,他们就刀枪并举地攻了上来。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的一个剑门守卫的混编军团,驱散当地领主召集的三千农兵,几乎和正规军打黑社会没什么差别啊。他们的目的也不在杀伤,将在场骑着大马、穿着豪华铠甲的贵族一打尽后便收兵归来,活做得干净的像是专营绑票的劫匪。托斯莫子爵的军队则是跟在帝国军队后面,好好地发泄了一番喜极而泣的兴奋。

花心伯爵和他的一帮子摇旗呐喊的损友,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敏塔阿玛多瑞斯。在威廉姆十四世殷切关心之下,帝国法院难得高效地进行了判决,剥夺了涉案的十几名贵族的封爵。还在此后衍生出的继承案中,安插了接近半数的亲皇帝派。哈尔姆希卡德帮先是措手不及而应对无力,在结果明朗后又迁怒与托斯莫子爵,将他和其他几个贵族推到了皇帝一边。托斯莫子爵和他的老师总算弄清楚自己是被算计了。可到了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他也不得不违心地接受了皇帝和多芬子爵的庇护。

这场托斯莫玫瑰战争,以皇帝一派的全胜而告终。然而帝国的政治现状下,一场交手的胜负又能决定多少东西?得胜的威廉姆十四世,换的的不过是地方豪强的暂时蛰伏。失意的哈尔姆希卡德大领主势力,缓缓舔舐伤口之余,已经在酝酿反击的方法和尺度。怀春的托斯莫玫瑰也好,花心的伯爵也好,仗义的托斯莫子爵也好,抑或是居心不良的多芬子爵,都不过是一个个的棋子。然而,没有人甘于作为别人的棋子而生存,无论是皇帝的棋子,或者是权势熏天的大公爵的棋子。

西尔维娅皇女的解说,令亚希伯恩皇子心潮澎湃。不过不是对多芬子爵翻云覆雨手段的钦佩,而是对不能亲自投身于权力斗争的遗憾和嫉妒。看了看一旁脸色冷峻的尹洛克侯爵,他知道这时候不得不服软。卡罗黎昂公爵的势力,是他们这两个丧母孤儿唯一的依仗。而作为前朝余孽却依旧日子逍遥,卡罗黎昂依仗的一个是财富,用来贿赂收买另一个则就是与霍美伊尔省彪悍边军的紧密联盟。与尹洛克侯爵的联姻,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西尔维娅,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替他这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寻找武力支持呢。内心深处,他是有点瞧不起尹洛克侯爵。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像他身边那些人一样把这位姐夫当刚开化的归附蛮人对待,卡罗黎昂与尹洛克持续数百年的合作关系,卡罗黎昂公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就像放弃某只不开眼追咬了贵客的猎狗一样。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与姐姐和姐夫保持意见一致。

即便如此,亚希伯恩依旧窝着一口气。“一个爪牙而已,皇帝用他威慑权贵,有朝一日我也能用上他,现在给他点甜头也不是不行。不过,希望他能有点自知之明,别惹到他惹不起的人物。否则,他会像只蚂蚁一样被碾得粉碎。”

尹洛克侯爵冷冷道。“我不觉得他是个愿意久居于人下的角色。”

西尔维娅娇笑说:“那不是更好。那个觊觎我们母后宝座的臭婊子,背后不正是哈尔姆希卡德的骄臣悍将们在支持。把他推在前面,和他们斗个痛快,也方便我们在幕后行事。”

“我们是不是太过高估那个私生子了。”亚希伯恩有些迟疑地说。“我的人都说他只是个佞臣的角色,他的封爵也是以对皇帝伏低做换来的。”

西尔维娅凑到丈夫耳边低声说笑了几句。尹洛克侯爵看了看据座中央的皇帝,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又谈了几句,便各自找其他人联络感情去了。西尔维娅毕竟是嫁出去的皇女,她不希望表现得与自己的弟弟太过亲近,以免招致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话。而亚希伯恩皇子,也有自己的支持者需要拉拢。想也知道,由于亚希伯恩对多芬子爵的本能反感,西尔维娅起头的建议最终无疾而终。多年后,当他们中的某人如果在今天还毫无征兆的血雨中幸存下来的话。再回忆起此时情景,不知是会后悔,还是觉得庆幸?

此时,被谈及的对象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正端着黄金的酒杯,身子斜倚在船宫二层外延露台的栏杆上,脸上带着招似的妖异笑容。他似乎不胜酒力的样子,目光迷离地看着不远处流淌的撒加河河水。这种公开的社交场合,即便是与他关系暧昧的贵妇,或是迷恋他的少女,都不敢走来和他搭讪。她们只能远远地观望,沉醉于那孤傲而幽雅的美型。另一些视线,则像是亚希伯恩皇子那样,充满嫉妒和鄙夷的恶意。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马克西米利安没有觉得诧异,悠然地抿了一口酒。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才半开玩笑似地说:“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你了。”

“为什么?”皇帝最忠诚的猛犬,帝国警务总监姆格楞伯爵彬彬有礼却语气冷漠地问。“我做了什么,以至于要躲着您了,多芬子爵。”

“因为我会问你是不是你向皇帝陛下出的主意,把我打发到阿根莱比斯去喂沙。”

“你相信是我提的建议吗?”

“本来不相信。不过你竟然出人意料地偏偏挑这个时间出现在我面前,就不由得我要怀疑你是不是特意来欣赏我的失落沮丧,从而更好地品味你的胜利了。”

“你失落吗?你沮丧吗?”姆格楞伯爵冷哼道。“我看到的你,就仿佛取下眼罩的猎鹰,双目中冀望着猎杀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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