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你去挡住暗黑之翼?”孟台绥尔冷冷道。
听到那个连天使都能击坠的黑暗术士,叫嚣的人也都畏缩了,但多数人还是不同意瓦希德就此跑路的命令。
瓦希德阿祖维的面孔仿佛雕塑般冷漠。
“那些听从我的人,必会得到拯救。即使他死于半途,天使也会将他的灵魂送入宁静祥和的天堂山,归于父的脚下。而那些忤逆我的人,将坠落无底深渊,尸体在阴冷黑暗的沟壑中腐烂。”
这便是彻头彻尾的威胁了。眼看局面要谈崩,孟台绥尔临机一动,双膝跪倒在瓦希德面前。“神启,使徒聆听到至高神的神启旨意了。”
神启?这都几十年没听说的圣迹了罢。所有好几个心里嘀咕,但在场还是淳朴信徒居多,陆陆续续地都跪了下来。别说,高度上有了差距,瓦希德作为主教和使徒的威信恢复了不少。
瓦希德冷若寒冰的眼神,无情地扫过眼前诸人,包括编造出神启借口的孟台绥尔。孟台绥尔的内心是崩溃的的确,借助神启,在场的人多半不得不屈从。不过之后该怎么收场呢?教廷是一定会派高阶教士来验证的。若是最后判定为假传神旨,作为伪信异端,他和瓦希德可是要上火刑架,尸骨都会被烧成灰烬播散到海水中的。
瓦希德的目光,在孟台绥尔低垂的后脑上停留了半会儿。“不,我看到的远远超出神启。”
“您看到了什么?”一个地位低下的传教者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到我的前任,裸露着丑陋的躯体,嘴像蠢猪一样拱在娼妓的怀里。”
周围有几个知晓内情的考伊科高层顿时色变。
瓦希德的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我看到在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的,私底下却和异教徒谈笑风生。在钢铁与火焰建筑起的邪恶城市,信徒缴纳的麦粒被用来供养欲壑难填的龙神爪牙。”
在他冷峻的目光扫视之下下,不少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只有一个叫阿布德拉扎格a≈bdudraaq的执事,死硬着说:“他不过是在推卸责任。谁都知道,用麦子交换龙神信徒的铁器,是考伊科一贯的政策。圣座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要不是这样,怎么才能有足够的农具开垦我们的土地,怎么才能武装我们的军队抵御魔物和异教徒?”
他的话语引来一片嗡嗡的赞同,显然在座不少都参与到这个交易中。即便考伊科的平民,不也从中获益匪浅吗?
“然后呢?我们都看到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瓦希德冷眼着扫过众人。“你们通情达理的前主教,被一根毒针刺穿了心脏死于非命。悲伤之余,你们将他那份掩口费私下瓜分,还废弃了他与努瓦雍城达成的一些对你们不利的协议。你们不知道吗?这正是异教徒希望你们做的,他们很快就以此为理由发起谋已久的战争。”
“阿布德拉扎格。”他指着人群中衣着教袍,面孔消瘦,约四十多岁年纪的那名执事。“你还觉得我是在虚言诓骗吗?”
“我……为什么问我?”刚才最活跃的阿布德目光闪烁地说。
“因为你是第一个怀疑努瓦雍人与你的恩主前主教之死相关的。可惜,你的同伙都不相信你,还嘲笑你。一个主教遭到刺杀,你们不但不怀疑信奉贪婪狡诈的巨龙的异教徒,反而顺利成章地将之归咎到圣座的内部倾轧上。难道只有当敌人的刀剑挥舞在你们头顶的时候,被刻印有异国帝王头像的金币喂得脑满肠肥的你们才会醒转过来吗?”
看着那些考伊科人面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瓦希德有种大权在握的美妙感觉。他的新守护天使,是能穿越时空的睿智者。而正如祂所说,智慧,是神赐予凡人最锋利的武器。
孟台绥尔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们又有什么权力嘲笑其他人?”瓦希德却在此时对他发话。“被腐烂、堕落、死亡所吸引的,除了乌鸦和蛆虫,还有食腐的鬣狗。除了异教徒的磨刀霍霍,我还看到荣光圣座,红衣和黑衣的枢机们为了一个空出来的主教职位勾心斗角。正如他们之前,为了我这个来自荒漠乡僻却又确实展示了神眷的黄口儿是否具有使徒资格而争论不休。他们嘲笑我的口语,嘲笑我的举止,嘲笑我像兵痞一样的长相。他们认为父神一定是睡糊涂了,才将我选为使徒。有个人忽然联想到,把我这样的一个家伙流放到最北面的冰冻贫瘠之地,或许是尽快摆脱我的最好办法。而你,则是为了确保这个任命确实完成的保证无论是作为人质,还是作为事后的暗子。”
孟台绥尔细思极恐。
没错,他和瓦希德都是来自巴拉其山脉南方,弯刀海与白亮海之间的沙漠地域,甚至还是一个部族的。原以为他是作为卫队长的角色来保护新任主教瓦希德的,实际上换个角度看难道不是以他来胁迫瓦希德必须就范吗。考伊科这个地方,他算是看明白了就是个死地啊。
而如果瓦希德没有在到任第一时刻抵挡住异教徒的攻击,又或是遭到当地势力抵触无功而返,作为使徒的光环一定是黯淡无光。到那时,圣座的高层对他孟台绥尔稍加颜色,他会不会感激流涕地投靠过去,成为背后坑害瓦希德的帮手呢?孟台绥尔自认自己的道德水准还没到能在那种状况下拒绝诱惑的程度。
考伊科众人从最初的惊诧,开始慢慢揣摩瓦希德话语中的含义。之前的默契和一致,无意中被瓦解了。
“我就知道,异教徒和圣座,都对我们的考伊科垂涎欲滴啊!”阿布德大声怒喝,内心其实带着一丝得意。
瓦希德却指着他道:“你的考伊科?经历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任主教,你已经为这个教区勤恳服务了三十年。谁又知道历来廉洁奉公的你,在与努瓦雍的每一笔粮食交易中,都会私下抽取百分之五的回扣作为自己额外的报酬呢?如你所言,与异教徒的交易是为了帮助普通的正教徒,这笔努瓦雍人劝说你笑纳的贿赂,又是为了谁呢?”
阿布德拉扎格顿时满脸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愧。“这是误解与异教徒的交易,是我在接任这个职务前就已存在的惯例。如果主教您是因为这个感到不悦,那也不该怪责到我的头上。至于回扣,更是莫须有的事。”
瓦希德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认为我是在欺诈,或只是听到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阿布德顿时吓得闭上了嘴。瓦希德竟然知道他心里刚冒出的念头?这太……神迹了罢。
“你没有随意使用这样得到的金钱,这说明你的心里还残存有一丝廉耻之心。可你又拒绝不了那些黄灿灿的金属片的诱惑,所以就把它们藏在你所主管的水磨的转轴里。吱呀转动的声响,对你而言是否等于清数金币的叮当声?”
阿布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这个秘密,就连对妻子儿女,他都没有透露过的啊。
“还要我描述得更详细些吗?你很聪明,自己出钱把水车的轴换成了铁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出于责任和善心。只是在努瓦雍城打造的轴,异教徒的铁匠按照你的要求都做成空心的了。那些金币,就被填充到铁轴的中央。”
阿布德四十多岁的人了,顿时瘫倒在地上,抱着瓦希德的腿哭得泪涕俱流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敢怀疑瓦希德是故弄玄虚了。神启,一定是神启。只有这个才能解释本以为乳臭未干的他,竟然能知道这么多秘密。前任主教表面虔信,背地里敛财腐化,在教廷里也是出了名。也只有地方上愚钝的信徒,才会在被不断压榨的同时,始终把他当成好人。考伊科公平公正的印象,其实绝大部分来自圣骑士哈木札,而被老主教和他们这些人所窃取。所谓上梁不正,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手底下也没几个干净的。阿布德拉扎格在他们之中,已经算是良心未泯的了。
“你是不是在后悔?是不是祈求眼前的事没有发生,或者,信赖你依靠你的老主教没有死?”瓦希德的语气中带着慈悲,而非嘲讽的意味。“没用的。神开启了我的预视之言,在我所能看到的任何没有我存在的可能中,你们一定会坠入深渊,成为黑暗中不可言的邪恶之物的饵食。”
他指了指几个考伊科的主事人。
“假设,我腐败的前任没有死在异教徒的暗杀中,考伊科也没有和异教徒发生战争。你们继续收粮、磨面,再出售给努瓦雍人。你们的贪心会越来越重,你们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深。主教、司库和执事想要更多的财富,农庄的管事,车队的领班,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圣座的大人物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他们要的更多,盘剥更狠。普通的考伊科人会感受到其中的异样,作为异教徒的努瓦雍人的面包越来越昂贵。对身份和地位的怨恨、信仰不同造成的仇视、考伊科不断积累起来的财富引发的贪欲,不在这一刻,也总会在某个时间爆发。然后,你们会死,死在异教徒的刀剑之下,死在不堪忍受压迫的考伊科人的审判中,死于饥寒交迫的逃亡之路。又或许,你们中最幸运的,逃到另一个地方,开始另一个人生。然而,你们不会放弃罪恶中攫取的金钱。这些财富,会成为盗贼、领主、主教们垂涎的对象。罪恶能本能地寻找到罪恶,黑暗将吞噬你们心中残存的一点光明。你们或许失去了财物、尊严乃至生命,或许活了下来,却化身为与那些一样的,更大的罪恶。然而,这就是你们注定的命运。神将再不看护你们,神的光辉将再不照拂在你们的身上。”
毕竟,不管有罪无罪,在座都是虔诚的信徒。瓦希德继证明自己接受到神启的事实之后,便将背叛信仰的后果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这些人都如阿布德一样,一个个拜服下来,跪拜得五体投地。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瓦希德将神在凡间的代言者,高贵的圣座,与异教徒、伪信者,乃至盗匪恶徒并列在一起这就是异端的肇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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