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永听罢一怔,他知道冯翰远此话并不是真的问自己,显然是早有答案,于是说道:“请世子明示。”
“战马虽然不足,但此事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人。其一,中原世代农耕,善骑善射者少之又少。且不论战马是否充足,单是这训练骑手,便是一个费时又费力的事。就算是训练个三年五载,待临战之际,要说一对一的话,也难从鞑靼人身上讨得便宜。如此一来,想要对垒之时有胜算,就必须以数量取胜。但是无论是胜还是败,都会有人马折损。同样是损失五千人马,鞑靼人也许并不心疼,朝廷却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成本。傅将军,你明白吗?”
“世子所言,末将以前从未想过。”
“说到底,朝廷算的是银子的问题。从购马、草料、厩舍,马具,再到选兵、训练、短兵、弓弩,这一骑的成本足可以练得精锐步卒十人。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朝中自然有大批的人反对在骑兵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更而且如今国库也并不充实。”
“原来如此,世子一言,有如醍醐灌顶。”
“还有一层,不在银钱,而在人心。我朝传统,擅长以军阵应敌。虽然此法面对鞑靼人经常吃亏,但是这传统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可是这北境不稳,朝廷每年的投入应该也不少,难道朝廷就想每年这么耗着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祖太宗两朝都曾凭着开国的余威远征鞑靼,结果都不理想。先帝在位时,就已经难以深入鞑靼腹地了。待到狼山谷一战之后,朝廷就在也没有能力主动出击。如今鞑靼日渐势大,北俞也不容小觑,北境能有如此僵持的局面,已经实属不易了。”
“这些,末将倒是知道,看来朝廷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勉励维持了。时局如此啊。”
“翰远有一事,想问将军。”
“世子请讲。”
“敢问将军,可愿再回北境效力?”
“这……”
“将军可知,我为何来这西郊大营?”
“陛下的旨意,末将已然接到。末将及手下三万人马,已归世子节制。”
“我已请旨陛下,这三万人马可独立成营,不必分入步卒之中,将军可有兴趣?”
“当真?”
“涉及陛下天威,怎敢有戏言。”
傅永没有说话,显然还是在犹豫之中。
冯翰远又说道:“我知将军不愿重返北境,不只是因为自责。将军认为,如今北境局面被动,无力出击,和你当年在北境时情况完全不同。即便将军肯去,不能为埋骨他乡的将士报仇,只是平添了一个守卫城墙之人,又有何益处呢?”
傅永听罢,良久无言。半晌,方开口道:“新军成军时日尚短,只怕难以与鞑靼一战。”
“此时不能力拼,要以战法而生。选兵操练,我信将军,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将军也要信我。”
“也罢,凉国公府于我有知遇之恩,世子但有差遣,傅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将军客气。我明日便上奏陛下,将军放心。”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校场。冯翰远从未见过如此宽阔的校场,问道:“这校场是新建的吧?”
“回世子,这校场是去年年底新建的。”
“如此宽阔,折腾个三五万人没问题。你每天就是在这练兵吧?”
“是。”
“这三万骑兵可是将军负责招募的?”
“正是末将。”
“兵员质量如何?可合胃口?”
“回世子,这兵源嘛,一言难尽。除了最早招募的一批都是善骑善射的之外,末将尽可能招募那些有地可耕的农民,这些人一般身体不错,人也老实,容易训练。后来快过年的时候,兵部传话过来,说是京城周围常有流民盘踞,让末将尽可能招募,也省去朝廷派兵清缴。”
“流民?都是哪里的流民?”
“这京城的流民,哪里的都有。”
“这些人问题大吗?”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喜欢拉帮结伙。同一省的,就抱在一起,互相之间经常有矛盾。”
“军中人员复杂,倒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算什么难题。各层将领如何?”
傅永叹了一口气,说道:“回世子,麻烦就麻烦在这了。”
“哦?有何麻烦?”
“回世子,也是末将无能。末将这些年一直在地方做事,不知道这京城之中竟如此麻烦。新军刚开始组建不久,便有不少京官便将家中子侄送到我这,让我给他们分个校尉百夫什么的,说什么这是陛下钦点的新军,日后升迁会快些,反正西郊大营负责拱卫京师,不会有什么危险。末将受不住他们软磨硬泡,还把刘将军搬出来,就挑了一些安插在营中了。”
冯翰远笑了笑,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些人可还堪用?”
“有些还行,看起来有些底子。可是有些个,明显就是天天在家好吃懒做惯了,一丁点苦都吃不得,整天怨气冲天的。偏偏把他们送进来的人,又要让他们历练一番,我这真是头疼。”
“将军孤身一人,扛不住如此压力也是常理。千夫长里面,有这种人吗?”
“回世子,千夫长都是兵部直接派来的,任免千夫长也是要报备的,他们倒还不敢太过造次。不过下面有些个人脾气太大,有些千夫长还要看百夫的脸色呢。”
“呵呵,竟有这等事。傅将军,这件事我来处理。”
“是。”
“好了,傅将军,我们出来的也够就久了,想来这些千夫长也已经在帐中候着了,回去吧。”
“是。世子请。”
“将军请。”
待二人回到中军大帐时,三十位千夫长果然已经在这了。刘炽一一介绍了每一位的大致履历,倒也省去了冯翰远看公文的麻烦。
听完介绍后,冯翰远悠悠的开了口:“我奉旨节制新军,诸位想必也已经收到旨意了。从今日开始,翰远便要与各位并肩作战了。我十七岁入军,今年不过才二十岁。虽然没有诸位带兵时间长,但要论起这行军打仗,翰远自问不在你们任何人之下。”
“世子威名,我等佩服。”
冯翰远起身走出帅案,继续说道:“我凉国公府世代为大周效力,如今军中多少将领都是出自我凉国公府门下。我和我父亲一样,无论你出身如何,家境如何,也无论你之前如何默默无名,只要能奋勇杀敌,有勇有谋,我都会给他报效陛下的机会。相反,无论你出身如何,家境如何,也无论你之前是多么的战功赫赫,但凡畏缩不前,不听号令,触犯军法者,我都会严惩不贷。”冯翰远的语气不算很重,但个别重点的地方都有刻意的强调。声音虽不大,却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众人听罢后,后背竟冒出一丝凉气。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也没什么杀伐经历,为何几句话下来,能让人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寒意?莫非这就是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是出身将门的自信?
“听清楚了吗!”冯翰远见众人沉默,高声问道。
众人又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一齐答道:“是。”
“大声点!”冯翰远大吼道。
“是!”众人齐吼道。
听罢,冯翰远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柔声道:“诸位虽说年纪都不大,但也算是战场杀伐的老将了,应该知道有仗可打就有立功受赏的机会,此等机会于这太平盛世更为难得。如今鞑靼北犯宣府,正是诸位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要听从号令,奋勇杀敌,我冯翰远定不会亏待大家,陛下更不会亏待大家。此战能否一战成名,对我冯翰远很重要,对你们更是重要。”
诸将听罢没人出声,但冯翰远从他们的眼神中却能看出那种对功名的渴望。
“此番鞑靼来势汹汹,大有势在必得之意。诸位久在军中,应知宣府对我大周意味着什么。宣府若失,大同侧翼防护就荡然无存,届时大同必不可久保,雁门、居庸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女都在这城中,守卫宣府,就是守卫我们自己的家人。若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诸位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人?”
冯翰远此话虽然直白,却是受用。说来也怪,历来临战激励将领鼓舞士气,所用言辞无非就是这些陈词滥调,可这些话从冯翰远的嘴里说出来,诸将竟仿佛是第一次听到一般,一个个竟是义愤填膺,甚者有人眼中竟已然含着泪花。一旁的刘炽与傅永也是感慨万分,一时间对这位凉国公世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当然,人各有志。即便都是为将者,也不全然都是个个勇字当头,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诸位若是觉得为难,翰远也绝不勉强。”
众人被这么一说,互相看看,竟高声齐道:“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誓死为国效命!”
冯翰远笑道:“好。我大周能有诸位,实乃国之幸事。”说罢转身坐回帅案前,吩咐道:“明日卯时三刻,诸位带好各自手下校尉以上将领,校场集合,我有事吩咐。”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答道。
“好,那诸位回营后,立刻吩咐手下司马,将营中辎重兵源情况上报于我,要快,去吧。”
“末将告退。”说罢,众人退出大帐。
“二位将军也去忙吧。”
“末将告退。”刘炽和傅永也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冯翰远。趁着此时安静,便拿起案上的文书,一本一本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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