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年三十还有十天。

村子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

养的鸭子肥了起来,羽毛光亮。

冬天是一年之中用柴火最多的时候,特别是煮粽子,消耗最多柴火。有人家到林中砍了树木当柴火,用牛车一车一车运回来。

有小孩放鞭炮玩,炸响的鞭炮人让村子热闹起来。

热闹是他们的,陆雨过一家人却很愁苦。

父亲陆城躺在床上,家里无钱给孩子买新衣服,母亲的眉头结成了绳子,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好在孩子们都懂事,没有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吵着买新衣服新鞋子。

这样的时刻,孩子们越懂事,作为母亲就越难过。

对于这个贫穷的家庭来说,更大的悲伤来自一家之主的疾病。

一天晚上,病床上的父亲突然把一家人叫到跟前,要和大家说话。

陆雨过用一个烂棉絮填充的枕头垫在父亲头底下。

连日的病痛,已经把这个原本风度翩翩,高大英俊的男人折磨成了一个瘦弱疲软的人。

父亲说话了,声音很虚弱,家人凑到近旁。

陆城:

“孩子他娘……委屈……你了。”

他说的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很沉重,需要慢慢搬运。

妻子抹着眼泪握住丈夫的手: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委屈。”

眼泪像雨点一样落在两个人紧握的双手上。

陆城声音有了哭腔:

“要是……要是我不在了……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妻子吕秀莲啜泣得更厉害了:

“别说这种话,你会好好的。”

陆城摇了摇头:

“我的身体……我懂……我是真的不行了……恐怕……不能陪你们了……”

陆雨过说话了:

“爸,你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是湿润的。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虚弱的父亲,他悲从中来,不自觉地啜泣起来,鼻息很重。

站在一旁的弟弟和妹妹也哭了起来。

陆城脸上漏出一丝单薄的笑容:

“傻孩子,哭什么……我们……我们陆家的孩子要坚强……不要,不要哭泣……”

陆城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继续说:

“雨过,你过来……我,我有话对你说……”

母亲让出一个位置,让陆雨过坐在父亲身旁。

陆雨过坐下后,也握住了父亲的手。

陆城:

“雨过,我的孩子……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弟弟妹妹还小……以后……你要帮你娘照顾好这个家……你,你记住了吗……”

听父亲这么一说,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

陆雨过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爸。”

陆城用力地握了一下儿子的手:

“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啊……咱家欠银行的钱,一定要还……人要守信誉……记住了吗……”

陆雨过:

“爸,我记住了,我会把钱还上的。”

听到儿子的回答,陆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母亲把弟弟木子和妹妹灵儿也领到陆城的床前。

小孩虽小,但是对于哀伤已经有了感知能力。

他们两个趴在父亲的床边,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父亲。

陆城微笑着,艰难地伸出手,在两个小孩的脸上来回抚摸。他在心里想:

孩子,爸爸对不住你们了,你们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一刻他是幸福的,也是悲伤的。

陆城望了望窗外,对身边的家人说:

“今晚的星星真美啊……真希望……能这样一直陪着你们……”

说完这句话,陆城的身体完全被哀伤占领了,脸上的幸福微笑还未枯萎,泪水就悄无声息地滑落。

……

第二天一大早。

陆雨过进到父亲的屋里,给父亲送刚熬好的汤药,他摸到父亲的身体,身体已经爬满冰凉。

陆雨过的父亲陆城——过——世——了。

葬礼在一位麽公的主持下举行。

虽然陆雨过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他家还是借钱给陆城举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陆城被葬在村子对面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坟头有一棵高大枫树。

没了父亲的家屋,突然一下子空旷了。

屋外的冷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家人感到无比的悲伤。

春节一步步走近。

一家人都以为父亲还可以跟家人一起过这个春节。

也许过了节,他的病就好了。

每当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充满希望的美好想法,陆雨过都很懊悔,他会抽起自己的嘴巴来。

他觉得自己没用,没钱给自己的父亲医治。

如果有钱,父亲就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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