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通红的火把照亮院子,衬得宋绫的脸如同鬼魅般幽暗。她好像并不忌惮大沟寨的匪徒,像是在忌惮更危险的人物。许是妥协了,走到床榻按动一侧,俨然出现一个暗道。

檀香一把将宋绫推落暗道,目光阴沉的投向我。

走就走吧。我狠狠心主动跳进去,檀香紧接着跟来,微弱的烛光消失在眼前,等到机关闭合,彻底迎来一片黑暗。

前面是宋绫往前摸索的动静,身后是檀香断断续续的吐息。

我们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周遭也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腐臭味,像跟牢房相连的,我捏着鼻子,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几乎步步维艰,时不时撞上墙壁。

檀香很无语:“你就算看不到,也该感受得到吧。”

我无法跟她解释我怕黑。

只好摸摸鼻子,意气风发的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撞的墙多了就成路了。”

宋绫难得一个踉跄,檀香知道我会胡言乱语,懒得搭理我:“快走吧。”

此后每到拐弯处檀香都会轻轻的跺脚,一路下来我确实很少撞墙了。我想拉住问她,既然这么不待见我,为何还要为我指路。

可手指擦过她的衣服,前面隐约有亮光,暗道也终于摆脱黑暗。借着几分亮光,我似乎看见她侧脸温柔。我还要说什么,檀香却挣脱我的手,短暂的错过,再看她,只余下模糊的一团身影。

“是间密室。”

一间灰蒙蒙的小房间,有简单的桌椅板凳,四周落满灰,尽头伫立着一扇古旧的铁门。墙壁上点着四方灯,兽身铜纹,看样子有些年代感了。

檀香倏尔捏起银针刺中宋绫,转眼又向我逼来。

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简直不敢相信静若处子的檀香,真能动如脱兔。

银针入体,我僵住,檀香笑出声:“你以为我要杀你?”

啊,难道不是?

“这屋子常年闭塞,又跟地牢相通,所以多有瘴气。我们进来多时,不小心吸入瘴气,只能用银针逼出。”檀香收起,我认出那是白端送她的北寒针。

再看宋绫脸色发白,失血过后令她说不出很多话:“多谢。”

我和檀香扶宋绫坐下,檀香随身携带的小包掉落,数枚银针撒在地上,她突然花容失色,从未有过的惶恐和焦灼,像是丢掉无上的珍宝。

头顶一声巨响,整间屋子在剧烈的摇晃,土灰剥落,差点砸中弯腰捡拾银针的檀香,应该是大沟寨发生了什么事。趁灰尘还没遮住视线,我搀着宋绫逃往铁门。

回头看,檀香还在捡银针。我让她放弃,她却执拗的摇头,直说捡完再走。

又是一阵震动,石子砸中脚背,火辣辣的疼,檀香和宋绫也没能幸免,我见说不动檀香,只能咬牙跟她一块捡,银针入手的片刻,带着刺骨的寒意。早些日子前,我听狗儿说过北寒针,说是白端亲手打造的仙品之一。除了北寒针赠给檀香,其余三件交给了其他三人。

还差一根,就躺在宋绫脚边。

宋绫将它捡起,递给檀香:“这针对你来说,很重要?”

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我们本该厮打在一起,此刻却很平和。檀香道:“很重要。”

她说后悔喜欢上公子,可她偏偏放不下。

情字,太让人跌落尘埃,卑微难堪,又从尘埃中长出花来。

我忽然能理解檀香对公子的感情,只是她说公子死了,我不能原谅。

在山石彻底封住屋子前,我们躲进铁门后。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人打心底泛出寒意。

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堆成山,断壁残垣般的兵器发出暗光,这像是著名的修罗场、刀光剑影下的祭台,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白骨,檀香更是双腿软在地上,宋绫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才发现铁门被万道机关和碎石锁住:“这是哪里!”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我们相继呕吐起来,不为这森罗鬼蜮下的磊磊亡魂,只为生逢乱世那个渺小不安的自己。

胃里吐空,渐渐平息下来。

宋绫倚着墙壁,好像随时会倒下,我撕开衣袍,换下她浸透血水的面巾。

檀香凝望着尸骨山断刃台,喃喃自语道:“这些尸骨死时干净利落,都是一招致命,兵器也是被一同震碎的。”她还有心思跑去摸骨:“这些人有的是山野蛮夫,有的是功力深厚之人,死了约有两年多,看样子都被同一个杀死。”

“一个能把这么多高手一招毙命的人?”我不敢置信:“难不成他是通天的大神?”

四处探查后,确定暂无危险,我们寻了块干净的地休息。

浑身不光是疼,还有种深深的疲倦,我坚持不住,伏在骨头山就打盹。

檀香在擦拭银针,手上满是血口子,擦拭银针的动作却是难掩的温柔。即便经受磨难,她也是很好看。

我看得入迷,她偏过头笑道:“你傻不傻。”

我摇头。

“我刚见公子时,那年大雪纷飞,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极北域,给我一个除白雪天地之外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走出漫天大雪,看到鲜花繁盛,绿草如茵,我喜爱这副模样,更想待在他身边帮他。”

她清雅的嗓音仿佛能穿透山腹,一点点将我带进她的回忆里。

“公子把我带到师父那,让我跟随师父学医救人,我记得药香熏满屋,也记得春来秋去的四季,只是公子很少来。他还会回极北域,那里有他想掩藏的过去,也是他的命。你相信命吗?我信。遇见公子是命,喜欢上公子也是命,遭逢磨难也是命,我痛恨的不是公子带来的苦难,而是在他面前,再也无法完好的自己。”

檀香说她脏了,不能面对公子,可我瞧不是。

她一点都不脏,她比谁都干净。

我们谁都不说话。半晌,宋绫苦笑道:“是啊,我们总不能在所爱之人面前露出丑陋的自己,不管是身,还是心。”

她忽然问我是不是认识傩鬼。

我说认识。那个清秀文弱的男子来到这世界,真切的爱上一个叫罗罗的姑娘,却在驱傩之夜,惨死在异乡。我记得他死前的惨状,更记得与傩教结怨已深。

“几个月前,是我和宋罗将他救回。”宋绫面色难堪的道:“他死时……有没有提到我?”

我回想起那夜的火光,他用白骨般的手大力的攥紧我:“他们说我是傩鬼,我该死。我可以死,但罗罗不可以。她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带着她逃啊逃,可他们就是不放过她。他们是罗罗的亲爹和姐姐啊。”

还有那句:“傩教害我至此,害罗罗失足身亡,还要囚困众生为它做刽子手!答应我,日后你如果有建树,一定要为我报仇。”

我老实说:“他只提到罗罗。”那是他深爱的人。

宋绫听到这,本就苍白的脸,霎时毫无血色,如果不是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我还以为她死去了呢。只是她弯弯的眉下,一双眼睛是那么的哀痛。

很久她才平复情绪,缓缓说道:“哪怕恨我,一句恨我也好。”

我突然领悟,紧紧盯着她,可她脸上太过哀伤,让我一时间咽下愤怒:“你既然认识他,怎会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害过任何人。”

“我知道。”她挽出极轻的笑:“他和宋罗情投意合,只是得知宋罗被选为傩女后,出言反驳了傩教的旨意。仅仅如此,他便被当做异类,沦落到四处逃亡。他和宋罗逃至深山,碰巧遇到凤凰返程,宋罗不慎被风卷进山崖,生死未卜。他明明可以逃得更远,但他选择回来求助,傩教抓住他,折磨他,他只等来了宋罗的死讯。”

傩女向来九死一生,林兄定是再清楚不过,然而傩神弄人,终究害了两个人的性命。

林兄的事我大概弄了个清楚,可自己遭算计的事迟迟没有想通。我懵懂无知的闯入天罗地网,那夜喧然的火光背后隐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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