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就是给君尽瞳换瞳的时日,君尽瞳让我从半步阁搬到醉生阁来住,美其名曰培养即将“血浓于水”的感情,实际上是怕我住在小筑边上,遭到萧山人疯狂地报复。

我收拾细软时,看到隔壁梨园开得正盛,依稀间看见蓝衣公子站在满园梨花白中,朝我淡淡一笑。

裴裴听了君尽瞳的交代,将卷云黑绫覆上我的眼,那蓝衣款款的模样倏尔淡出视线……

我眼睛虽复明了,但还不能见强光,官官和小呆瓜来迎我。尤其小呆瓜长得十分娇憨,眉眼却已见青涩的俊逸,他终于能整天缠着我了:“娘娘来了,爹爹也一定很开心。”

我合上半步阁的院门,仿佛听到心里划过一声叹息。

好在君尽瞳的醉生阁十分宽敞,前前后后四座屋子加一个庭院,君尽瞳住在中间的临渊殿,小呆瓜住在东边的春晓居,只好把西边的扶摇台拾掇出来给我住。

我把细软往扶摇台一放,便拉着小呆瓜去庭院闲逛,在快到北边的千秋殿时,小呆瓜有点胆怯:“父亲就住在这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父亲是谁?”我很好奇。

“是君侯。”官官说完,千秋殿的窗户开了一道缝,君候以手支颐,似睡非睡地望来。

“……”

小呆瓜难过道:“娘亲没回来,她不要那那了。”

“你娘亲又是谁?”我也很好奇。

“是颜容姑娘。”

“父亲?娘亲?”我被弄糊涂了:“那你为什么喊我和君尽瞳,娘娘和爹爹?”

素来话多的小呆瓜登时不说话了,官官抱起小呆瓜往临渊殿走去,声音淡薄:“姑娘还是别问了,有些事说多了也无益。”

晚饭后,小呆瓜显然心不在焉地扒拉几口,官官见他没胃口,拉他去颜容的梦死阁转转,我这才放下筷子问君尽瞳:“小呆瓜是君候和颜容的孩子?”

君尽瞳没想到我会突然关心起这事,缓缓摇头道:“那那不是兄长的孩子。兄长虽为了巩固侯府地位,娶了当今四王妃的妹妹,但成亲半年,在外面兜转,至今未有子嗣。”

我想到他曾说颜容和君候本是心意相通的一对,但君候过于看重侯府的荣辱兴亡,实在无法平衡爱情和权位,以至于负了颜容,另娶他人。于是感慨道:“世间哪有什么两全法,只不过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到底罢了。”

君尽瞳展颜一笑:“颜容也是这么说的。”

“英雄所见略同。”

“有时候觉得你和颜容很相似。”

我慌忙摆手,承受不起如此大的谬赞:“颜容如此惊才绝艳,不是我等凡夫俗女能比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叶真,她此刻定然收拾好了心情,重新回归新生活,跟她的苦瓜汁和物理公式作伴。还有苏涔……流落至今,他还活着么……

“颜容一直在找人。”夜凉,君尽瞳给我披上外衣,他原本被内力震碎的经脉,经过滕将军的妙医圣手好上七八,但还不能随意走动。

我坐在屋前门槛上,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找谁?”

君尽瞳陪我坐下:“亲人。”

我凑过去问:“她来自一个叫地球村的地方?”

君尽瞳被炽热亲近的吐息逼得偏过头:“是。”他眼波一转,“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

“怪不得很像。”他似乎并不吃惊。

我和君尽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内心平和而宁静。抬眼望去,醉生阁庭院修剪得很干净,亭台楼宇,曲水流觞,乍一看古朴自然,其中含着别样情韵。

处处体现出君尽瞳清雅俊逸的风骨,临渊殿被茂密的青竹林包裹着,露出一隅峥嵘的屋檐,衬得此刻夜色凉薄如水,阴云在他眉宇间撒下一抹寒意,我从未好好凝视过他,瞧着瞧着竟笑了。

君尽瞳听到我细枝末节的笑意,伸手揉乱我蓬松柔软的头发,像把一汪春水倾注在这抚摸中,他容色温和,音色更是温柔:“你笑什么?”

“世间都说笙竹公子高贵雍雅,卓然清越,可惜不像其他主棋者游历山川,救济于世,他们说你是好看的瓶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既然不能游走人世间,怎么能择明主呢。”我把听来的话学给他。

君尽瞳眉宇间丝毫未见波澜:“好看的瓶子,也有‘好看’二字媲美。”

“不过是他们一叶障目,从不晓得你内心的风惊云涌。”

“哦?”他云淡风轻的神态终于有了松动,抚摸我的手滑到耳边,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我的耳垂,似在撩拨。

“你想做碧莲公子李烬岚那般恣意随性之人,所以学他酿酒喝酒,看似活得闲散从容,实际上还在隐忍吧。”

他须臾间透过青竹白绫凝视着我,像要看透我单薄皮囊下的灵魂,我拨开他的手,转为紧紧握住,对他念起那八个字:“心之所向,意之使然。”

做你想做的吧,哪怕翻天覆地,也要成为你自己。

君尽瞳缓缓抽回手,拿了瓶桃花酿递给我:“步遥,你说的‘与子同袍’可算数?”

“算数。”我和他碰了个满盏,笑盈盈道:“尽我微薄之力,助你看见光明。”

那峥嵘的屋檐昂扬挺立的模样,正是它本该有却隐藏起的样子。

也是君尽瞳原本的样子。

那会我还不知道,时光带来的不止是世事变迁的残酷,它还会遗忘很多美好的记忆。而我此刻走在时光后头,一度忘记朝前看。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大小寒。”

翌日,我抱着那那倚靠榻子上,教他《十二节气歌》,小家伙跟着念了几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原先因为体内离虫的缘故也极爱睡觉,只是这回从外面转一圈回来,反而精神百倍起来。君尽瞳曾找医官看过,老医官这回不摇头晃脑地说着无可奈何,而是捋起胡须道:“姑娘这是有奇遇啊。”

我特别想拿鞋底臭晕他,弄半天说得还都是废话。君尽瞳对医官感到失望,派人给了些银两,送他下山。

医官走前还在摇头晃脑地念叨着:“天机不可泄露。”

我一个没忍住,丢了鞋底过去,医官却是回首一笑,浑浊的眼睛迸发出精明的光:“侯府将有大祸来临,姑娘还请早日脱身吧。”

我不信他的胡言乱语,就没跟君尽瞳提过这事。

又过了两天,官官起早把我唤醒,那那躺在我怀里,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他挠挠肚子,翻个身,继续窝在床上酣睡。我朝他咯吱窝挠痒,给他逗醒了。那边裴裴端来薄饼和肉馅,按习俗,今天要吃春饼的。

春意盎然,园中百花齐放。

君尽瞳在床上躺了两天,骨头架子都酥了,跑来跟我们一起卷春饼,女官们手艺很好,能卷出各色花样,我试了几个,她们相互笑笑,惹得我很不服气,见有肉馅和薄皮,包起饺子来。

等一张张春饼和一排排饺子下了锅端上来,官官拿出独家调制的酱汁,君尽瞳和小呆瓜蘸了点尝尝,眼睛都在冒光,小呆瓜让官官去喊他的小花哥哥,官官洋溢着幸福的小脸蛋登时垮下来:“真要去叫那泼皮?”

“不许这么说我的小花哥哥。”小呆瓜有点不乐意,官官向来对他千依百顺,尽管再不愿,也只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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