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我提起裙摆,没有丝毫犹疑地往山下跑去。

小筑的人干得热火朝天,君候抱着小呆瓜看太阳普照万物,所有人忙着手头上的活,对我下山的急切脚步充耳不闻。

没错,我堂而皇之地逃跑了,任春风扬起浣碧色的衣袂,惊醒路边盛放的梨花白,我能感受到君尽瞳炙热近乎毁灭的目光,他似乎挽出清风朗月般的笑容,就像心甘情愿把心爱的糖果送出去的老实孩子,明明有不舍,但还是为收获到别人的笑容,感到欢喜。

经过青竹小筑,远远地伫立在薄雾笼罩的半山腰上,像恍若隔世的安乐乡,它与宋宋口中描绘的一般无二,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承载一时的安宁和短暂的梦……

我喉头哽咽,看见半步阁翻过一堵墙就是梨园,穿过梨园就是心心念念的自由。原来我离自由这么久,君尽瞳没想要禁锢我,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我传达:自由唾手可得,只要我想。

可笑的是,我用卷云黑绫给自己上了枷锁,暗示着自己再也不是天高海阔的青雀,从此收拢起骄傲的羽翼,盘踞在笼子里甘愿做金丝雀。

我总觉得这条路是别人选的,我身不由己,痛恨世道的不公。

没想到,做出选择的是我自己。

小筑在视线中渐渐模糊,我跑下青石阶,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一抹艳丽的身影拦住了我:“小肉肉,你要去哪儿?”

“你来送我一程?”花采子当然不会这么好心。

“你跑了,公子怎么办?”他娇笑着,眼底冷冰冰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我只想逃离束缚的一切。”实话实说。

“小筑所在的禺山共设有十六道关卡,萧山的人也折了大半的人才能掳走你们。”他反问:“你一路跑下来,可觉得太平?”

“不知道。”我有些恍惚,只觉得脚下的路广阔无边,回头的路却有股致命的冲动。

花采子没了笑意:“你走的路先由六出公子安排妥当,眼下小侯爷也要为你自断手臂……你当然不会知道,生逢乱世,你有多幸福。”

自断手臂?我头疼欲裂,心里不安,重登青石阶,返回小筑。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半山腰,脚下湿润的土地浸透春泥的芳香,云山雾罩下飘起了细雨,雨水滑过侧脸,打湿衣襟,我跑不动了,浑浑噩噩地走着,山风卷席着湿气呼啸而过,耳边响彻花采子的话:“公子懵懂纯良,对世间情爱无知无觉,即便颜容这般奇女子,也无法走进他心里。可我从没见他为谁做到这个地步……”

脚步顿住,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山道上飘来。

那斑驳的血迹如同怒放彼岸的两生花,在滴滴春雨中化成成全与放手。

山道上君候设的暗卡纷纷倒下,君尽瞳折了根半长的青竹,颓唐地走在山雨欲来的风中,嘴里念叨:“我说了,让她走。”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眼覆青竹白绫,听到我归来的脚步,一时间没认出,执着青竹缓步走来。竹尖在地上滑过一道血迹,带起星星点点的春泥。

竹芒乍起,对准我脖颈三寸地方。

“步遥?”他停下刺来的动作,迟疑道。

紧接着,春雷兀自惊响一声,大雨开始滂沱起来。

雨越下越大,冲洗着土里的血迹,将一切挣扎与不舍掩盖干净。君尽瞳被春雨打湿了衣衫,薄薄的紫纱贴合腰身,露出腰际被砍了一刀的伤痕。

他取下覆眼的青竹白绫,微微抬起头,任雨水落在脸上,直勾勾地望着阴云攒集的天空。

“她不会回来了。”他轻勾嘴角,笑得带有孩子气:“我连看她一眼都是奢望,困住她又有什么用呢……”

青竹再次抬起,竹尖斜斜滑过手臂,带起一道血痕。

“你也走吧。”

我拽紧他垂落的竹尖,无奈道:“你要我去哪儿?”

青竹陡然掉落,微不足道的回声,很快被大雨遮盖住,君尽瞳倏尔抱紧我,想要把我揉碎在体内,声音凄凉:“步遥!”

我很烦躁。

抹了把雨水叹息道:“你让我走的不安心。”

“你说的对。”他被我的话噎住,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既然回来了,好坏都会与你承担,你也别想撵我走,是我自己决定回来的。”

君尽瞳徐徐闭上眼,浸透春雨的脸庞泛着微微的红,我抚上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我扶着君尽瞳回小筑,但见湛蓝衣在青石阶上一闪而过,花采子似乎跟什么人说这话,那人影被路旁茂盛的树叶挡住了,只余满目山岚色。此时君尽瞳紧紧握住我的手,生怕我又溜走。

花采子转动精致的骨伞漫步青石阶,笑道:“你猜与我说话的人是谁?”

我淡道:“不想猜。”

“也罢。”他漫不经心地撩拨我额前散落的碎发:“我已经跟他说了,你同小侯爷真心相爱,让他忙自己的去吧。别白白花时间流转梨园,老是翻墙送食盒的,成什么体统。”

“你说什么……”我瞬间听不到雨声,耳边只有空山响彻的细微脚步声,他似乎走得很慢,将每个印记印得很深,眼前的花采子成了令人讨厌的样子,我放下君尽瞳,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想生生剜下他该死的狐媚眼。

花采子笑容决绝而陌生:“你还在奢望什么,离州叛党肖错带领叛军崛地而起,他们已经找到了遗落在外的景少主,离州与傩教的抗争一触即发,他身为选中景少主的主棋者,自然着急回去跟他风雨同舟,携手并进。你以为你能抵得过景少主在他心里的位置,你以为你有离州数十万水深火热的百姓重要?醒醒吧傻妞,这天下不都是情情爱爱,还有责任与大势!你给小侯爷换眼,不光为了侯府,为了他,还为了能让倾回多个看得清的主棋者!你想眼睁睁看着倾回在傩主和君主手里毁掉吗?只有择明主才能有希望,主棋者应运而生,正是察觉到倾回走向了歪路!”

我不懂大势,我在倾回没有根,没有能助长展翅欲飞的风,我一个没有因果牵绊的人,为什么要被卷入这乱世中……如果说是天命使然,我一定嗤之以鼻。

回到醉生阁,君尽瞳躺在床上高烧不断,君候来得有点晚,小呆瓜包着泪抚摸君尽瞳通红的脸颊,呓语中他似乎喊了一声“步遥”,也有可能喊的是“不要”。

“他在喊你。”君候一下子褪去很多戾气,他在见识到君尽瞳护我的决心后,终于肯直视我了。

我茫然的点头,只是脚还僵硬着,浑身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打弯翅膀的青雀,花采子想到什么,带我来到颜容的梦死阁。

要说我对颜容的印记,还停留在很多人描绘的画面中,一身素衣便能使她耀眼如明珠,当是应了那句“风花雪月”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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