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像是应验他的话,远远飘来十几个人影。
我眼皮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披上外衣就出去,快到小筑门口,被君候和君策拦下,滕仙主紧跟而来。
只见云烟灰蒙,数不清的花瓣在傩教的煞气下凋零,来人皆穿着醒目的黑衣赤裤,小呆瓜流泪不止,被为首之人紧紧拉着。旁边的官官委顿倒地,袖口吐血,杏眼惶恐。
为首的是玄衣男子,带着傩面,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拽着小呆瓜的小手,任其使多大劲也挣脱不掉。他看向官官的眸光深沉,而后越过众人,投在我身上。
“你体内的离虫喝到血了吗?”听声音竟是先前告诫我的人。年轻的傩教右殿主?
“你答应过容芷,放小主子一马的。”官官不敢置信地望着玄衣男子,没想到连他也会失信。
玄衣男子无声,只是手下松了分毫,他始终拿捏清楚力道,让小呆瓜既挣脱不开,也不会伤着。
人群中走来一袭鲜艳的红衣,她还是戴着遮住半张脸的红纱,温婉笑着,一如既往的爱装:“迎接流落在外的傩子回宫,是每位女官应尽的职责。你偏偏要把傩子藏起来,过这种毫无滋味的生活,是想把我们的傩主逼往死路,让他后继无人吗?”
偌大一顶帽子扣在官官头上,难怪向来坚毅沉稳的她也怒道:“你明明知道迎回傩子,是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
“是又怎样?”嫁娘噗嗤一笑,掩住檀口,藏起眼底的狠厉:“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凭你也想打破规矩?”
官官气得直发抖。
嫁娘四下瞟了一眼,见到君候肃穆背手而立,莲步轻移,行至跟前,娓娓道了声:“今夜来得鲁莽,惊动了君候,还请莫怪。”
“你都说惊动了,还好意思让本候莫怪。”君候岂是那般好惹的。他睨着右殿主紧握小呆瓜的手,深沉的眸光酝酿怒火。
可惜傩主是聆听神意之人,其位的承袭更是从古自今的大事。即便君候有心偏袒小呆瓜,也不会拿这事同傩教硬碰硬。
嫁娘料定君候不会出手,又朝滕仙主欠了身。接着看向我,展颜凝眸,目光别有深意:“没想到你还没死。”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回以微笑:“连你都活着,我可不敢死。”
小呆瓜冲我大喊:“娘娘救我。”几次挣扎,可毫无办法。
右殿主望来,脸上的傩面威严,腰侧的佩剑肃穆,一双眸子深邃。整个人就像削铁如泥的利剑,暗藏冷光,沉默寡言。
听到小呆瓜朝我呼救,嫁娘的笑容带着深深地嘲弄:“娘娘?到底是个鸠占鹊巢的,连人家孩子也想占了。”
小呆瓜呜咽委屈的模样使人动容,我裹紧衣服,越过沉默不语的君候和滕仙主,走向小呆瓜,牵住他的另一只手:“我在。”
“胡闹!”嫁娘总算收了虚伪的假笑:“傩子是何等的高贵,凭你也配碰他,还懂不懂规矩?”
规矩?我笑问小呆瓜:“你想跟他们走吗?”
小呆瓜仍在哆嗦,语气却很坚定:“那那不想跟他们走。”
“不想走就不走,想留下就留下。”我抚摸他额头,抹去惊吓出的冷汗,柔声道:“娘娘陪着你,我们还要去找你娘亲,到时候一家团聚,再没有比这快活的。”
我抱紧他发抖的小身子,突然发觉这孩子长高了些,连手指都修长了几分。
嫁娘止住我抱起小呆瓜的架势:“说了不让你碰,你怕是没长记性。”捏诀,一道印记压下,双肩像是压着两座大山,压得我胸闷气短,鲜血从嘴角溢出。
印记愈发沉重,刚复原的身体经受不住,似要屈膝跪地。我费力抱起小呆瓜,挺立脊梁,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双腿仿佛要齐根断裂,悲伤和愤恨倾泻而出,无法抑制的红了眼。抱着小呆瓜,就不能站稳。站稳双腿,就要失去他……怎会有这样的事?
小呆瓜察觉我在苦苦抵抗:“娘娘,放下那那吧。你会受不住的。”
“你以后少吃点。”我咧嘴笑,不想他难过:“别看娘娘瘦弱,力气可大了呢,像牛一样结实。”
嫁娘挥袖,一股力道正中我的膝盖,当即“砰”的一声跪在她面前。
“娘娘!”小呆瓜赶紧爬起来。
我遮住他的眼,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不能让他看见。他还这么小,世道的不公是遮眼的砂砾,少看一眼是一眼。
官官蹒跚走来,眸中毅然决然:“今夜姑娘护小主子,遭逢奇耻大辱,官官感激不尽。”说完,她缓缓地问小呆瓜:“官官注定要邂逅小主子,生来便要伺候小主子。小主子的意愿比什么都重要,眼下可愿随他们离去?”
“不愿!”小呆瓜语气很坚决,抱着我的脖子不撒手。
官官嘴角荡出奇异的笑容,右殿主意识到不好,眸光一闪,语气沉沉:“容芷,你想做什么?”
“能遇见小主子,遇见容姑娘,遇见小侯爷,遇见遥姑娘,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从不后悔。而今愿为小主子披荆斩棘,只求拼死一搏。”
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嫁娘矫揉造作的姿态,忽的出手,破了印记。我周身猛地得到释放,整个人瘫软在地。
嫁娘呵斥道:“容芷,你想好。现在带小主子回去,还能求傩主饶你狗命,倘若对教众下手,你应该知道后果!”
“傩主生性残忍暴虐,寻求邪术延续寿命,一个本就不甘心遵循天道的人,又怎会做平衡世间、中正神谕的傩主?”
官官从腰腹抽出软剑,血花轻溅,嫁娘被触不及防的一招刺中,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汹涌而出,而官官被年轻的右殿主一击拍中心窝,直接绝了生机。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嫁娘在愤怒中将印记投来,我拼力抱着小呆瓜堪堪躲过一劫,眼睁睁地看着官官尚有余温的尸体化作尘土,耳边全是她温淡的嗓音:“遥姑娘……”
小呆瓜吓傻了,攥紧我的衣襟说不出话来。
我颈间还挂着官官绣的香囊,记得她递来的那一刻,神情那样的温柔且眷恋。我眼眸一凝,直勾勾的盯着嫁娘和右殿主:“你们拿命赔吧。”
离虫从体内倾巢而出,就像飞过的流星,心口盘卧的母虫渐渐苏醒,巨大的冲击力撕扯五脏六腑,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即将刺破心口的封印。
我死死压住身体里的疼痛,千万条离虫扑向嫁娘和右殿主,右殿主伸手挡住,迅猛的冲击使他后退几步,而嫁娘的内力远不及他深厚,当即被掀飞数米远。右殿主没管她死活,抬手朝我一掌,离虫护住我心口,却登时被打的碎裂四散。
一道光芒从九霄之上当头劈下,径直破开阴云遮月的黑暗,将这山都要劈开了,月光倾泻到了小筑,我仰头望去,在那天空之上,一座巍峨的宫殿昂扬矗立着。
有数不清的赤衣红裳等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踏空而来。
滕仙主出手挡住这道杀机毕露的光,将我护在身后,每上前一步便是一阵天摇地动。
不置一词,没有任何繁琐的招数,抬手一挥,那般云淡风轻,依如他的人一般。然而挥出去的劲风如同海啸,摧枯拉朽的荡平右殿主周身的气焰。
右殿主本能察觉到危险,持续逼迫的掌风凌空收回,转身避开滕仙主挥出的劲风:“仙主也要掺合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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