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听进李荣的安慰,只木木的点了点头,身子如同千斤重,脚底却似踩棉花,缓缓地向自己帐中走去。
不到一个月,朝廷中忽然有人告发张邦昌在旧皇宫玷污宫人,宰相李纲力主严惩,各种弹劾张邦昌的奏章更是如约好了的一般涌来。皇帝开始表现得很为难,称“邦昌深明大义,朕不予追究”。但在李纲的几次劝诫之下,很快做出了决断,将邦昌贬至潭州“安置”,令监司守臣仔细觉察,饮食起居都要向尚书省报告。不久金兵又以张邦昌被废来犯。帝大怒,下诏将张邦昌赐死,并将当初主动附和邦昌的党羽一并诛杀。
翌日的清晨,多日未得见官家的张婕妤被婢女发现死于帐中,据何叶诊断是心悸而死。我怎会相信,趁着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偷偷闯入帐中,遍寻痕迹不着,只在底下发现了些极细的白色颗粒,我生怕被人发现,来不及细看就收入袖中,一溜烟的跑回来,全然不知晓一双眼睛已经在我背后瞧了个一清二楚。
回到帐中,将颗粒放在鼻端一闻,竟是罂粟子!罂粟在中国唐代就已经出现了,到了宋代,更是广泛用于医药和饮食。北宋刘翰《开宝本草》记载:罂粟籽一名米囊子,一名御米,其米主治丹石发动不下,饮食和竹沥煮作粥,食极美。宋人用罂粟籽煮粥也很流行。苏轼就曾诗曰:“道人解作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
我在大理的时候,不曾一次见到王吉英和春桃在鲜艳动人的罂粟花下眉目传情,也不只一次见师父钱乙夸赞罂粟汤味美,尝试向师父、师兄们告诫罂粟那恐怖的副作用时,大家都不理解我,反而觉得我小题大作,思想怪异。中世纪的罂粟大都野生,也很少有人刻意培育品种,进行高纯度提炼。宋人享受着这种淡淡的销魂滋味,甚至加姜与蜜作腌制食用,他们根本难以体会19世纪整个中国因为鸦片引发了战争,并几乎濒临亡国的那种切肤之痛。
我看着这几粒罂粟子,立马把它们和张婕妤心悸之死联系到了一起。然而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即使有了证据又如何,官家要人死,便不得不死,只怕何叶与李荣也是知情人。晚间我和母亲、晚香灯下做女红时不由自主便谈到了张婕妤的死,母亲却不甚感兴趣,只是催我要加紧步伐,向皇帝献殷勤。
我摸了摸袖中那几粒白色颗粒,反而有些退却了,说:“母亲,张婕妤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枕边人,即使张大人再怎么犯错,他怎么连女儿也一并杀了。”
赵氏不以为然:“天家威严,一切以大局为重。他毕竟是皇帝么。”
“可女儿总觉得有些冷酷,将来即使我有幸能作了妃子,一行一动都得小心着,唯恐触犯龙颜危及家人,这样的恩宠要来又有何用?”
赵氏有些不耐烦道:“你和那个张婕妤有什么可比之处?她和官家情分浅,你可是打第一次宋金和谈就跟着官家的,那情分能两样么?”
我却被“情分”一语刺伤了心,摇头道:“再长久的朝夕相处,也抵不上一日的欢情。张婕妤好生服侍了半个月,她尚且说杀便杀,我又算的了什么。”
晚香说:“小姐何必伤感,官家临幸她当初是事出有因;后来张大人出事了,这个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自然要将她除去。”
我望着灯下晚香素日温柔的眼中闪过一瞬狠厉决绝,不由心中一寒,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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