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颂,我问这话你别生气哈——你妈妈是什么病呀?”
既然提这个话题,虞颂自然不打算回避母亲的病,“大概两三年前,我妈出现记忆力下降的苗头,有点儿丢三落四吧,开始我也没太注意,……她一直是用五笔打字的,渐渐有点不会打,也不是一下子不会,反正就越打越慢,越打越不熟练”,虞颂慢慢地搅着手里的奶茶,妈妈生病以来,这是第一次她跟外人讲述妈妈的病,“我还特意买过抗衰老、补脑的东西让她吃,无非核桃、人参、三七粉那些,直到一年多以前,一个月里她接连发生了三次汽车事故,一次是转弯闪避不及,车头擦到公交车尾巴,第二次是在公司楼下倒车的时候,一脚油门把车倒进绿化带里,到第三次,她把车撞到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我们才察觉不对劲。”
从那天的情形,良慧隐约猜到虞颂的妈妈可能有些智能上的不健全,具体没去深想。现在,虽然虞颂很平静地讲述这些,依然能想象到虞颂家一年以来的焦灼与揪心。
“现在嘛”,现在情况就更不好了。昼夜颠倒,人睡的时候她不睡,特别容易被激怒,打人毁东西,经常无缘无故在家里闹,说话也有点儿受影响,词汇量少,来来回回就那些话”,虞颂叹口气,“……我给她吃的美金刚。”
“你是怀疑阿尔兹海默?”
阿尔茨海默症并没有什么确诊金标准,一不能活检二不能验血,无非就是结合临床症状,做一些智能测试量表。虞颂点点头,“应该吧,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病会这样。上次的磁共振也就报了个不痛不痒的脑萎缩,第二诊断写的是老年性脑改变。”
倪静芝生病的这一年里,虞颂没有会面过任何朋友,偶尔想约人喝一杯,放松一下心情,一想到自己离家在外,留下爸爸每日要处理一地鸡毛,渴望放松的心情很快被负罪感占领。爸爸天天要想方设法哄妈妈配合洗漱、诱导妈妈睡觉。晚上回家没准还有一堆隔夜的衣服要洗,清锅冷灶,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没法享受一个人的安稳小日子,她的安稳是偷来的。
“你知道么,有天我妈看见家里有西瓜,想吃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把刀、果盆一件件找出来,跟西瓜一起堆在水池里,把瓜切得七零八落,然后自己觉得不太对头,往盆里加了点自来水,我爸回来的时候她就坐在地上哭,一遍遍说:我以前会的,我以前都会的……”
良慧感性,听虞颂讲这些,不由红了眼睛:“……难怪你要回去,还能照顾下你妈”,她忽道,“虞颂,你确定真是阿尔兹海默么?你不觉得发病时间过早了么?”
良慧的怀疑曾经也是虞颂的疑问,阿尔兹海默症的平均起病年龄在76岁左右,可妈妈才50出头而已。
虞颂讲起自己的分析,“我妈妈的爷爷老了以后似乎也有精神失常,我是隐约听说,因为他49年的时候逃到台~湾去了,在台~湾坐过几年牢,长辈都说因为精神受刺激的缘故,现在想想,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我妈还有一个姑姑,90年代我爸去美国出差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当时她应该是生病了,在客厅里就要脱裤子解小便——所以我猜测,我妈这病可能因为是遗传基因所致,发病特别早吧。”
曲折的往事令人唏嘘,母亲上一辈的亲人大多流落海外,早已音讯不通。天各一方的一族人承袭了同一条悲凉的基因,冥冥中被虞颂的推测串联到一起。关于那些海外的亲人,虞颂的妈妈也有过很多疑问,到底晚年痴傻最终客死台湾的爷爷是不是真的死于精神刺激?当年意气风发、从大洋彼岸归来探亲的姑母为何一次都没再回来过?横亘在家族故事中的谜团,也许只有“基因”可以回答。
晚上,虞颂给爸爸发了一条微信,“爸爸,我想查查基因。”
几乎同时,虞颂爸爸发送一条微信给虞颂:“周末回来相亲,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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