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默了默,说实在的,他对六道的见闻可谓得上孤陋寡闻,早年间阿谀会和他说,后来他也懒得听,渐渐的,阿谀也不禀报了,和九重相关的一切,阎君都在竭力学习,看来将来六道的大事小情他都需要知晓。

狐帝幽幽道:“百年前静安尊王忽然停止了磨刀的仪式,想来今年也是刚刚开始。”

“哦?那还当真要去看看静安了,他是在为本尊办丧吧……”九重轻叹。

狐帝和阎君皆是一怔,正是。

九重的行动力向来被阎君叹服,此刻她已经换好了衣衫,一身淡淡的草绿色襦裙,阎君掐了个决,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腰间是草绿色的宝玉腰带,九重笑着看向阎君:“阎君对情侣装也很了解嘛~”

阎君将手中的珠钗簪进了九重的发髻,她的头上太素了,除了划月戟化的银钗什么装饰都没有,九重怔了怔,伸手抚了抚笑道:“本尊想起来的越多,这男性的习惯就越严重,阎君不会介意吧!”

阎君下意识的捋了捋九重的长发:“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九重心头一暖,一把将阎君拉近了怀里,阎君不想九重突然发难,跌跌撞撞跌进了九重的怀抱,明明高了一头的,可却有种被宠溺的感觉,阎君把头安安稳稳的放在九重的肩膀上轻轻合眼,九重那一身寒光奕奕的明光甲便闪进了他的脑海。

是了,战神若是属意谁怎么会是平平淡淡的?他见过太多次战场上的他,那凌厉的一招一式看得他心惊,战神从来不会犹豫,拼的就是个刚毅果敢,招招杀机,纵然是玉石俱焚,战神也不会留有余地,但凡对手稍有犹豫和疏忽便要命丧他的划月戟下。

“早属意你,本尊也不用孤独了几十万年了,这六道十方也不都是温吞的样子……”九重轻声叹息,轻抚着阎君的脊背。

阎君沉迷的被九重拥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柔软的女性角色,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惶恐,只要能够和九重相守,还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困难呢?这几日九重有些不同了,可阎君也说不清是究竟是哪里。

狐帝怔怔的站在大殿里看着丝毫不知收敛的二人,心里荡起了阵阵涟漪,那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阎君。

南天门。

静安尊王一身健硕的肌肉正在南天门前磨刀,坦露的胸肌正赫赫昭示着他拥有的力量,物竞天择的天道,这无疑是值得炫耀的资本,南天门附近仙家们三三两两的在一旁张望,静安尊王的余光瞥见一抹白色,他定金看了看,又略带失望的继续磨刀,磨刀是个好差事,至少在磨刀的时候,他能够放下膨胀的私意,专心做一件事。

“静安尊王已经很久没来磨刀了……”

“再见也是盛世呢……”

“听说静安尊王是为了祭奠殿下……”

“也不知殿下现在何处,自那日碧落池一别再没见到殿下了……”

九重和阎君到了的时候正听见诸仙七嘴八舌的聊着八卦,九重一乐:‘仙家和凡人的喜好都是一样的嘛~’

对于凡世间她有太多的话语权,九重忽然意识到她大概是几重天上最了解凡间的神祗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出本书,就叫《凡尘通考》好不好?”

阎君怔了怔随即扯唇:“凡人写书无非为了抒发心意,博取名利,殿下是为何?”

九重仔细的思考:“你说的也对,本尊是为何呢?”

人群中总免不了有眼尖的,比如此刻便有人认出了他们,诸仙立刻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九重记起了很多事后对诸仙的跪拜倒是没什么抵触了:“起身吧!”

清越的女声让诸仙一阵恍惚,这便是他们的战神殿下,女版。

九重和阎君慢慢向静安尊王走过去,静安尊王听闻诸仙的议论忙抬首,一眼便望见了那抹身影,他忙放下手中的刀,稽首:“张炳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起吧!你忙你的,本尊随便看看”九重免了静安的礼,饶有兴趣的瞧着他,她只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个人,这么个事,可却想不起具体的内容来。

静安尊王抬首久久凝望九重,百年前的一幕铺天盖地的习席卷而来,战神星辰陨落时,眸子里甚至依旧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死者归也,战神大概就是这样告诫自己的吧!他还记得自己握紧的双拳和颤栗的双股,战神竟然灭了元神,他怔怔的看着三重天漫天的樱粉,血的味道。

之后的百年他再不曾在南天门磨过刀,尘世间沧桑变幻,似乎没有他,人间也可以去了旱魃自己灌溉,他要为战神办丧,不归之日皆是丧期,直到他听闻战神回来了,又是一年五月十三,他拿出了偃月刀站在了南天门。

阎君看着静安尊王那双过于热切的眸子轻轻带过一阵风,仿佛是醉酒的人,静安尊王被吹得清醒了些,他颔首回到案边再次磨起了刀,金鸣声响彻云霄,是之前没有过的鸣彻。

秦明阳看着倏然间的倾盆大雨若有所思,雷声一声大过一声,燕山山脉上紫色的闪电频频闪动,他隐隐看见一道银光直冲云霄,才阴历五月竟然有人渡劫成功了,已经有千百年不曾有人登仙,这又是何方神圣呢?

诸仙听着静安尊王的磨刀声声竟都生出了一丝丝恐惧之感,这雷声太尖利,九重饶有兴致的瞧着静安尊王,只见他如梦初醒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阵白光直逼南天门,阎君下意识的将九重护在身后,诸仙皆是一惊,竟然有人从凡尘间直闯南天门。

白光慢慢熄灭,光团中心的人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发怔,良久,他抬眸一一扫过诸仙的面庞,直到他看到九重,立刻向前掠来,诸仙皆感受到一阵热浪袭来,纷纷掐诀抵御,阎君扬眉,挥了挥衣袖,男子看向九重的眸光有几分焦急,他怔怔的看着她,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轻烟骤起,猱形披发,一足行的灵兽出现在诸仙的面前,九重怔怔的看着它只觉得似曾相识。

静安尊王上前护在九重面前:“旱魃!”

旱魃?诸仙恍然大悟,想不到百年后旱魃竟然修成正果,白日登仙,当年旱魃作祟人间,连年大旱,宋朝帝王请张天师相助,张天师沐浴焚香请的便是静安尊王,静安尊王与旱魃大战七天七夜才将其制服,只不过后来为何没有取了它的性命却不得而知。

旱魃无视了一切注视眸中只有九重,它慢慢移步到九重面前,卑微的屈膝,抬起额头仰望九重,九重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有些片段划过脑海,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尖触及旱魃的天灵盖,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

待她摆了摆头,清醒了些发觉自己正在御风飞行,御风?作为天地神祗,她是不必凭借任何外力便可以飞行的,现如今这是?垂首她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肢,紧接着便听见耳边低沉的嗓音:“醒了?”

这嗓音不是阎君,九重下意识的挣脱,忽然被那双手转了过来,九重看见了旱魃那双寒星凛冽的眸子,那双眸子的主人正静静的凝视她,九重轻轻用了些力,发觉未果。

“不要费力了,你挣不脱的”旱魃的面颊渐渐贴近:“你就那么不喜我?”

九重下意识的向后靠,直到旱魃一只手禁锢住了她的头。

“你想怎样?”九重认命的合了合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弱小,连个刚刚位列仙班的小仙都不敌,着实是丢人现眼。

“自然是报恩”旱魃那双眸子渐渐有了温度。

九重一怔,一个画面涌上心头。

已经记不清是几百年前,她在燕山的一个溶洞中闭关,其实说是闭关实则是躲灾而已,那几年登仙的小仙多如牛毛,两个三个都跑来九重天拜见,他不厌其烦对外称闭关,跑到了燕山的溶洞中躲清闲,那时燕山仙气很盛,只是置身其中便觉得十分安逸了。

那日他正在钟乳石下的暖池里沐浴,只见从天而降的一只灵兽直直摔在了他手边的暖池边缘,九重看了看它,一身的伤,鼻息已经很微薄了,灵兽顾不上九重的注视,警觉的看向天上的一个空洞,它刚刚就是从那里摔落,他不知静安有没有追上来,孔洞的位置有人影晃过,灵兽一惊,用最后的力量滚入了池水,袅袅的烟幕给它做了极好的遮蔽。

九重无奈的看着灵兽的动作,轻轻出了口气。

孔洞再次有人落地,九重转眸看着武安,静安看清了池中人连忙跪地:“张炳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你这是在做什么?”九重单手撑头,住在池边。

“小仙在捉拿那旱魃,殿下可有见到?”静安垂首。

“起来吧!本尊没见到”九重轻轻打了个呵欠。

静安见状忙起身告辞:“叨扰殿下了,小仙告辞。”

九重轻轻颔首。

良久,水面才钻出了一个头颅,且还是在九重正前方一条手臂的位置,旱魃大口的喘着气,他水性不好,可为了活命也是拼劲了全力,身上的伤口叫嚣着疼痛,他怔怔的看着九重,只觉得似曾相识。

九重扫了眼他的伤,轻轻抬起手臂,指尖直指他的眉心,旱魃忽然觉得一股清凉之气注入眉心,全身上下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身上的伤在这池中泡上几日便可痊愈,你这体质还是不要四处游荡了,无论到了何处都会坏了当地的水汽,被人驱逐,这仙洞原本你也进不得,今日得进想来却也是机缘,你若耐得住寂寞,潜心修炼,百年后定可登仙,届时脱了三界,六道十方便没有你去不得之处了”九重收回手臂,清越之声回荡在洞中。

旱魃怔怔的看着眼前人起身,一件纱衣附上他挺拔的身体,没有更多的停留,那抹白色的身影离开了。

九重放松了身体,因为她知道旱魃不会伤她,旱魃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放松,可却依旧留恋着不愿意松开:“记起来了?”

“你这百年间都在这洞中修炼?”九重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当年的溶洞,只是这溶洞已经不复当年朴素的样子,旱魃将它打理的素雅舒适,倒成了福地洞天该有的模样。

“嗯,听你的话,哪儿也没去过”旱魃流连的放开手,任由九重参观他的洞府,心中那一块缺角奇异的被填满了。

“你倒是听话,既然已经飞升,便要去仙籍科登记造册,你这般任性妄为将来不免要得罪仙家同僚”九重坐在一只藤条大秋千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旱魃望着她的眸子问道。

九重看着旱魃不知如何作答,旱魃的目光太直接,直接的让她不知所措:“倒也不是,只是告诫你,本尊不生气,不代表别人不生气,同样的事你若是对别人如此,那就保不齐对方会如何对待你了。”

旱魃认真思索九重的意思,良久说道:“我不会把别人带过来,只想带你。”

九重看着上面的钟乳石第一次感觉到语塞,面对旱魃这样单纯质朴的灵魂,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阎君看着掌心的纸鹤知道九重无碍心中怒气轻轻消散了一些,战九重天地神祗,原本便自由自在存活于六道十方,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去干涉,第一次,阎君进退两难,因为九重说她要和旱魃叙叙旧。

旱魃静静的注视着九重:“刚才就想问你,你的魂魄去哪儿了?”

九重轻叹:“百年前一战,本尊灭了元神,拼凑了这么久才拢齐了这些”事实上她对找元神这件事格外的不上心,远远不如阎君和星君们上心。

旱魃轻轻闭目:“在西郊大墓,有你的魂魄,只是,里面有太多的灵体。”

九重怔了怔,旱魃游历人间多年,会些神通也属自然:“嗯,本尊也是前几日听闻此事,只是听闻大墓用寻常法子打不开,便没有理会。”

旱魃凝眉:“若是对手平庸尚可一试,可若是强劲些的呢?你这样很危险。”

“谁说不是呢?也无妨,还有阎君和星君们”九重发觉她慢慢成了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宝贝儿,不能做万军统帅身先士卒的领袖,她现在成了运筹帷幄的战神了,真是闻所未闻……

旱魃不语,他早知道战神的威名和故事,只是不知后来他竟然失了元神,不消说又是为着六道和十方,他怔怔的看着九重心中怅然,这个人还要把自己的牺牲到什么程度去拯救众生呢?他献祭了自己的元神,下一次还有什么能去送呢?

“过两日你带我去仙籍科吧!我想要个武职”旱魃内心十分清楚自己选择的缘由。

“好,难得你深明大义,也不用本尊多费唇舌了”九重忽然觉得她的世界忽然拥挤不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代一去不还了。

不少人,就好似阎君,小黑小白和小七,他都放不下,难以割舍,虽然六道十方没有谁都会正常的运作,可她依旧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的实质也说不清是自己的情感还是其他什么。

是什么呢?九重无意去想为何?因为为何此刻显得不那么重要,还有更重要的存在,她轻轻叹了口气:“陪我去个地方吧!”

九重站在一户几层小楼里静静的看着育儿室里,一双孩童正在玩玩具,男孩和女孩挥舞着小胳膊迈着小短腿,边跑边笑,她有日子没来看他们了,转眼间两个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旱魃静静的观想,徒然瞪大了双眸,这双孩子是……

“都长这么大了,真快,做兄妹也好,今生的牵绊便结下了,但凡尘世间的感情,最长久的莫过于兄弟姐妹了”九重坐在一旁的小圆桌上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他们。

“他们这一世衣食无忧,无灾无难,都会寿终正寝,是凡人求不来的福报”旱魃的语调平缓,好似安慰又好似劝诫。

“他们都是良善之人,本来上一世也该无灾无难平安到老,若不是……也不至于如此,希望这一世可以如你所言,平安顺遂”九重看着两个孩子,心中说不出的温软与不忍。

“他们是唯一没有受过本尊恩惠,反而却施恩与本尊之人,当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报他们”九重喃喃道。

是了,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不知所措,九重的磊落从来不曾让她感受到迷茫,可这一次,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两个孩子跑跑跳跳,完全没有忧虑的样子让九重感到很窝心,她仔细的回忆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悠然的时候,每一天都有新的担忧,年轻的时候是工作和家庭,退休了是孩子,天道终于赋予了他们本该有的平静,希望他们可以长久的幸福下去。

“不想把他们的魂魄唤出来么?”旱魃看着九重的张望询问道。

“不用了,唤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孩子们:“本尊并没有悔恨和偏执,待你活到本尊这个年纪就会知道有些事注定没有圆满,可即便是如此还是要活下去。”

旱魃怔了怔,细细的品味九重的话,她说的不错,即便是如此,他们依旧要活下去,漫长的生命会模糊概念与念想,作为仙家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也不该有。

来去和因果都没有定论,一切皆是梦幻泡影,一念升起则万事万物变幻,旱魃看着两个小孩子,生命的开端,繁荣富庶,走出怎样的人生都是他们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还可以选择当真是万幸。

对于他们来说如何选择都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使命,他们的命运,一切都是天道轮回,不想沉沦便要逆天改命,而逆天改命太难了,就好像今日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旱魃原本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滚滚天雷中,可被驱逐被绞杀的一幕幕震彻脑海,战神的忠告也久久盘桓,他坚定的迎着天雷逆天而上,他做到了。

“我叫霖之”旱魃忽然道。

九重一怔,霖之,作为火神的后代,旱魃竟然有这样一个名字,大概是对自己命运的嘲弄吧!

“从小到大,我都被人驱逐,我所到之处总会引发大火,人们想方设法的驱逐我”旱魃眸光穿过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久远的过去:“我不解,几次三番想要和别人做朋友,想办法去除自己身上的炙热,可是不能,我想若是叫霖之,是不是可以逃避这一切呢?”

九重闻言默了默:“纵然是神明的后代又能如何呢?不是一样的求而不得,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道。”

天道就是你苦苦寻觅或是摆脱的,让你日日夜夜的忧虑的,而到了云开月明的那一日,你又觉得一切不再有所谓,争取的最终也不过是虚无罢了。

说话间,九重只觉得有一阵巨大的吸引力将她带往一个方向,霖之一惊忙伸出手一把将她圈进怀里,二人便一起被不知名的力量带去了远方,九重看着眼前层层云雾一闪而过,心中似乎有了猜想,霖之的怀抱很温暖,他凝眉:“千里招魂。”

“现在的凡人当真不得了,什么禁术都敢用”九重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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