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季舒就反应了过来脑袋一扭便看到了亭外站着的沈浥尘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惊喜,她立即起身小跑着奔了过去高兴道:“你来啦。”

沈浥尘没有应她唇齿间仍在咀嚼着她方才的答话,眸色潋滟生光,微醺醉人,季舒看着不由又是一阵失神。

“你方才说想我?”沈浥尘的话语中带着几丝笑意。

季舒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说出的话,颊上瞬间飞起一层霞红,微微撇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嗯……想你若是来了应当会很喜欢这园子。”

“确实喜欢。”沈浥尘笑意更浓,顺着她的话说道。

季舒攥紧了手中握着的书卷还是不敢回头“那、那你好生看看。”

沈浥尘依言走向季舒方才待着的那座五角小亭抬头一看只见上头飞龙舞凤三个大字:且停亭。

正前方两根亭柱上还雕刻了一对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

“这名字有意思,楹联也有意思。”沈浥尘看了好一会儿沉吟道。

“确实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亭子。”季舒跟了过来,赞同道“世人大多流连于功名利禄之中为此奔波劳碌无休无止谁都不愿停下来歇上那么一会儿,唯恐落于人后。”

沈浥尘闻言侧头看向她,问道:“那你是这样的人吗?”

季舒一愣,而后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书卷,“我也是个俗人,如今亦在为名利忙碌。”

沈浥尘歪了歪头,眼中蕴了几抹深意,“看着不大像。”

季舒显然有些惊讶,“为何这么说?”

阳光正炽,沈浥尘踱进了小亭内,看着前方清浅的湖水,慢悠悠地说道:“不曾见过哪个求名之人先将名声抛了去的。”

“你当我不想要啊。”季舒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不过是时不与我罢了。”

沈浥尘默然不语。

“凌绝想学郑庄公,我不得不遂了他的意。”笑意淡去,季舒冷嗤了一声,“只是再如何我也不是那共叔段,又岂会真被他捧杀?”

“嗯,不是共叔段。”沈浥尘微微敛着眸,掩去了眼底的华彩,轻声道,“是楚庄王。”

季舒征愣了片刻,不无惊讶的说道:“你竟如此看好我?就不怕我让你失望?”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浥尘抬眸看着她,认真道,“何况你究竟是谁,取决于你自己,我为什么要失望?别让自己失望就好了。”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季舒,一时间万种情绪汇集于胸口,她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浥尘没再看她,而是再度将视线移至了亭前的湖水,那水清得很,因湖中未有莲荷之类的绿植,一眼便能看到底。

这湖颇有些面积,朝远处眺去,能望见正中心有一三尺见方的圆形玉璧浮于水上,此刻午时最炽烈的日辉正好打在上头,熠熠光辉再由玉璧反射向四面八方,看着竟像是水中嵌着一轮金乌。

“那湖中玉璧唤什么?”沈浥尘心中一动,向季舒问道。

季舒朝那处看了一眼,径直揽着沈浥尘柔若云柳的腰身一个轻跃,足尖在水面上轻点数下飞掠而过,轻飘飘的便落在了玉璧上。

沈浥尘垂头盯着足下如此巨大的玉璧,似乎很是感兴趣。

“此为须臾台,借由日月之辉,昼时来看形如曜日,夜间来看又状似满月。”季舒松了手,一边解释道,“据说在此坐修可窥得天道,羽化登仙。”

“反正看了这么几日,我是没看出个玄机来。”季舒抬手摩挲着下颔,笑道,“看来我这等俗人并无仙缘,只能留在凡尘中了。”

沈浥尘蹲下身子,凝眸看着玉璧上浅淡的纹路,不过稍稍看了几眼便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目,呼吸也略显急促。

季舒一看不对劲,赶紧蹲下扶着她的肩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双眼用力一合,缓了些许时间后又眨了几下,目中的滚烫灼痛之感渐渐消去,沈浥尘这才放下了手,轻声说道:“无碍,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了。”

见季舒面色焦虑,她点着玉璧上的一处,转而说道:“你看此处。”

季舒掰过她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这才依言看了过去。

玉璧上确实有些浅淡的痕迹,像是雕刻的图纹,只是这般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已然看不太清。

凑近细看了许久,季舒才依稀看出些许轮廓,那是两朵盛放的并蒂莲,莲瓣下似乎还藏有什么图案。

伸手一寸寸的抚摩过去,凭着触感她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好像是两条鱼。”季舒指尖突然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事情,动作急促地在一小块地方来回摸着,最终确定那两条紧贴着的鱼双目竟都是生在同一侧,她呐呐地说道,“这是……比目鱼?”

沈浥尘点了点头,起身看着被煦风拂起层层涟漪的湖面,心中浩渺之感油然而生,就连声音也染了几分缥缈。

“古有传说,比目之鱼,一目为宇,一目为宙,宇目可观上下四方,宙目可窥往古来今,两者合而为一,便成宇宙。”

季舒闻言亦是起身,皱着眉头仍是不解,“可这比目鱼与此处须臾台又有何关联?”

沈浥尘笑笑,伸手指着那澄净的湖水,问道:“你说这水中何物最小?”

“最小的。”季舒想了想,试探地答道,“可是蜉蝣?”

“水上蜉蝣,朝生夕死,在你我看来,其生命之短暂,不过须臾一瞬。”沈浥尘仰头看着上方湛蓝的苍穹,甚至是更遥远的所在,轻声道,“可若将你我放入宇宙之中,人之百年寿数又岂可与日月星辰相较?说到底,人亦不过是弹指一瞬,须臾片刻罢了。”

季舒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难道这须臾台便是想要告诉我等人之渺小么?这算什么得道?”

“笨。”沈浥尘并指轻敲了下季舒的额头,“蜉蝣虽小,可有在这世间消亡?后继者何其多也?!”

“人不也是如此?朝闻道,夕死可矣,天道不可勘,人道却可寻,若能明了自己此生之道,哪怕求道而死,亦算得道了。”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万物之众,何者不死?不过长短之别而已,这须臾台之意,想来是告诫后人应惜时证道。”

“原来如此,倒是我浅见了。”季舒有些羞惭的挠了挠头,却又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漏了一处。”

沈浥尘闻言眉梢微微挑起,“何处?”

季舒指着足下的玉璧道:“芙蓉并蒂,比目成双,莫说求道,这世间事便没有一人可独自揽下的。”

“可见求道之途,须有同道之人相携而行。”季舒双目中闪着璀璨的光,里头全是沈浥尘的身影。

这视线太过炽热,一时间竟让沈浥尘有些不知所错,平缓的心跳不知何时失了控制,毫无规律的在胸腔内愈跳愈急,就连颊上也生出了些许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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