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必妄自菲薄,”谢盈袖干脆拱手道,“人各有志罢了。”

“是啊,”姜不疑也跟着道,“不愧是世家女,看到你,朕又想起朕当年跟随先皇去谢家借粮之事了,你们谢家的人还真是,从嫡支到旁支都是这么一副样子,光风霁月,又叫人恨的牙痒痒。”

“陛下海涵。”

谢盈袖毕竟年纪不大,纵使刚刚的的确确说的都是心里话,但也是凭着一腔孤勇说的,现在见性命大抵无虞,当时的那一丝害怕就稍稍反上来了一些。

“家父这一支与承平谢氏主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哪怕家父还在世时,也只是在每年新年前回去。”

“哦?你父去世了?”

“是,”谢盈袖的声音里有一丝极轻的悲伤,却很好地被在坐的两人捕捉到了,“奴婢四岁时,正值洛阳兵变,家父遣散众仆,带着奴婢前往通州谢氏。”

谢家子弟遍布天下,承平谢氏是谢氏主支,其余很多在很早时就分出去的谢家子弟,在别处也渐渐发达,成为了新的秩族世禄,通州谢氏就是洛阳附近比较大的秩族世家。

“然后呢?”何知锦起了谈兴,“不会是通州谢氏小气,不接受你们父女吧?”

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肯定不是,你们世家子最好面子,是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的。”

“等等,”姜不疑听出不对来了,他追问道,“通州谢氏,不是在十三年前被灭族了吗?”

“娘娘说的对,皇上说的对,”谢盈袖闭了闭眼,才道,“通州谢氏很快接纳了家父和奴婢,可惜我们到那不过三月,伪王东逃,通州谢氏近乎灭族。”

十三年前洛阳兵变,前朝将军叶离造反,于大燕宫前一刀砍死前朝末帝,率军自立,却不到三月,当时不过刚及弱冠不久的姜不疑就挥两军而上,一西进,一北上,叶离畏惧,只得向东,欲逃往海上,却在关前被姜不疑一箭穿心。

自伪王死后,天下所谓英豪不过残兵游勇罢了,不到半年,二十二岁的姜不疑就一统天下了。

“然后呢?然后你父亲就这么去世了?”何知锦好奇道。

“娘娘猜错了,”谢盈袖平静道,“伪王途径通州谢氏时奴婢与家父正于燕山上煮雪论诗,是以逃过一劫。”

“家父得知此事,还来不及痛心疾首,就带着奴婢去了承平,”谢盈袖自嘲一笑,“天下战乱,除了承平谢氏这样的大华谱,又有谁敢保证能保住自身呢?”

“奴婢与家父终究是回到了谢家。”

“不过幸得陛下威武,不过半年后就一统四海,”谢盈袖道,“家父得知宇内太平,有心出仕,为帝王用,于奴婢七岁时携奴婢西行,欲往长安来。”

“家父文人气息颇重,往长安的马车上不带金银带书卷,又乐善好施,见路上有孤弱妇童,总会给那么一口吃的,所以最后要到长安时,家父已经身无分文了,最后他是靠谢家子弟之名赁到房子的。”

“噗嗤——”被姜不疑轻轻拍了下,何知锦才止住笑,“这么说,你父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确实有趣,”谢盈袖幽幽道,“是以到长安不到半年,家父就因一路上舟车劳顿与饥寒交迫去世,那时奴婢八岁。”

“唉,也是可怜,”姜不疑叹息两声,“那你怎么办呢?”

“幸得长安城里坊市热闹,机会不少,奴婢扮了男装,靠给人抄书写信维持生计,”谢盈袖道,“及至十三岁,大秦宫遴选宫女,奴婢将家中藏书托付信任之辈,便入宫去了。”

“信任之辈?”姜不疑追问道,“你家的藏书,怎么得也有百卷,你倒不怕别人动心昧下?”

“她不会的,”谢盈袖摇头,“她是长安城中的女户,也是赁房子给奴婢的屋主,若是她想昧下,当时家父去世时便可昧下了。”

前朝律法规定,女子若丧父且家中只有一女,或是出嫁夫死却没有子嗣者,可立女户,独自抛头露面并不受忌讳。

大秦沿用了这一律例,长安城中的女户就有百八十家。

“原来如此。”姜不疑笑道,很快便不谈这个话题,而是跟何知锦你侬我侬起来。

……

待两人吃完,已是卯正了,按道理早朝的时间也早该到了。

姜不疑这才匆匆起身,往前头去。

“奴婢告退。”谢盈袖行礼道。

何知锦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真是好个风流人物,你不愿去伺候皇上,那么伺候本宫如何?”

“奴婢先前已经拒绝过了。”谢盈袖不疑他意。

“那你走吧。”何知锦泄了气,挥退她道。

谢盈袖再应一声才告退。

……

出了长饶宫,天光已经大亮,谢盈袖顺着抄手游廊慢慢走,才回到了司膳司。

她刚踏入屋门,众人或疑惑或好奇的视线就不时地扫过来。

谢盈袖垂首站好,仿无所觉。

“今儿个早上没什么忙的了,”杨离斐拍了拍手,引了众人的注意,道,“大家先回去歇息吧,记得巳时再来。”

众人应是,待其他人走后,谢盈袖才凑上前去,对着杨离斐道:“杨司膳,盈袖能拿两块糕点回去垫垫肚子吗?今儿起迟了,就吃了半块馒头,就了一碗水似的稀粥,现在早就没了。”

“好好好,”杨离斐从一旁的蒸笼中端出一碟山药红枣糕,“拿去吃吧,记得把碟子还回来。”

“谢司膳,司膳大人可真是体恤我等。”谢盈袖接过碟子,赞道。

“好了,别怕马屁了,”杨离斐哭笑不得道,“快回去吧,你也累了一早上了。”

谢盈袖端着碟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今儿个司膳司放得早,路上没什么人,她很快就到了屋前。

谢盈袖推开屋门进去,进去后便把碟子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她看着床上鼓起来的一团包子,不由得笑道:“东篱,还没醒啊。”

“姑姑——”东篱很快把被子扯开,她近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床,搂住了谢盈袖的大腿,抽泣道,“姑姑,原来、原来是你啊,你、你不是说中午才来的吗,我、我还以为是坏人呢。”

倒是她疏忽了。

谢盈袖想了想,把她抱到一边的凳子上,道:“以后咱们定个暗号,若是来的人是我,进门后就先拍三下手,如何?”

“姑姑为何不直接敲三下门呢?这样如果不是姑姑,东篱还可以早做准备。”

“不行啊,”谢盈袖摇头,“因为这是姑姑一个人的房间,如果我敲门时被别人看到了,人家会觉得奇怪的。”

“那好吧,”东篱是个很乖的孩子,她一口答应了,“那姑姑,咱们就这样说好了哦。”

“嗯,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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